乐乐迟疑了一下，眼神变得骇人，他捂住脸，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不，他是来报仇的，他一定会报仇……他会杀了我！他要是搞清楚了一定会杀我的！”

“嘘。”谭英冠低声说，嘘，别吵。

乐乐揪住他的衣领不放，咬牙切齿问：“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应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开枪！”

谭英冠的语气还是很平静：“我欠他的……我不能杀他第二次。”

“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他第二次对不对？那我们就等着吧。”李小乐松开手，“带着你假惺惺的愧疚等。可万一我先死了，麻烦你记着，不管是我，还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我知道有。你那好兄弟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张大凯是孟晖的心腹，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至少曾经是。

在跟着大哥那段不长也不短的岁月中，他被仇家轻蔑地唤做孟晖的狗。

张大凯一度很喜欢这个称呼，事实上现在还是很喜欢——这这既表示他跟大哥的关系比旁人更亲密，也表示敌人怕他恨他畏惧他。因为谭哥说过，只有当人们害怕你，又没有办法消灭你，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侮辱你。

谭哥平时话不多，但都很有道理。

大哥有一次还特地给他倒了杯酒安慰他说，别他妈往心里去，有些杂碎活得连狗都不如。

张大凯虽然满身伤疤，但活得很知足，充满了人味。他手里有枪，兜里有钱，身边有弟兄，家里还等着个婆娘。

直到大哥的跑车冲破路障，从悬崖上高高飞起，最终无声无息落进海里。在他的眼里，那是一组凝结了时间的慢镜头。

他吓得手脚冰凉，发疯一样跟着往海里开。

后来他被捞了上来，跟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摆在一起。没多久又被送去了医院。等他再次睁开眼，脸上立即挨了火辣辣的一耳光。他的鼻子和耳朵开始往外淌热乎乎的东西，谭哥跟老大不一样，平常不喜欢打人，可是一动手就能要人半条命。

病房里光线昏暗，也可能是他刚醒还不能适应。

被扇得晕头转向，他吃力地张着眼，看谭英冠一反常态，简直歇斯底里地揪住自己问：“人呢！我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脑子嗡嗡直响，半天才回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人呢？”谭英冠又问了一遍，“尸体呢？”

张大凯晕了过去。

“兄弟，干这一行危险很多，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对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他的保险，“现在交一点小钱，往后能给老婆孩子多留一份保障。”

“我已经买过保险了，真的。”

张大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忆起那么多不愿回想的往事，他在怀里摸了摸，掏出烟盒抽了根烟，不想多纠缠，可也不愿意得罪他。听说这个人是谭哥的新宠，自己现在坐着的还是谭哥以前的办公室呢——小弟们都在外面窃窃私语谭哥到底什么品位……不喜欢女人倒没关系，可这家伙明显比乐乐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夹着烟，继续在桌上翻找打火机，就发现对面的人很随意地从他手里抽过烟叼上，很随意地指示：“左手第二个。”

他打开左手边第二个抽屉，一只银灰色的打火机静静躺在那里。

张大凯举起打火机，他的手有些抖。那似乎是一个外国牌子，看上去用了不短的时间——但谭英冠是不吸烟的，所以这个打火机只有一个作用。

他稳住心神，站起来伸出胳膊，“喀”地按下机簧。

一簇火苗跳起。

那人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心满意足地吐了个圈圈：“买不买？”

张大凯盯着他的手，又把目光转回他的脸上：“大哥？”

孟晖看了看自己的手，把烟塞回嘴里，含含糊糊道：“别乱喊，你谭大哥听到宰了你。”

张大凯仔仔细细看了他半天，最后说：“那我给谭哥买一份行吗？”

孟晖很高兴，又猛吸了一大口：“行啊，给我儿子买都行。快填。”

他十分帅气地拍了一张保单在桌上，指点张大凯速度填起来：“职业这一栏通通填行政助理，你填马仔就废单了。证件号啊，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号码多少的？”

张大凯痛苦地按住桌上的电话：“替我接谭哥。”

“急事，开联合国安理会也给老子接。”孟晖冲着那一头说谭哥在开会的小弟讲。

小弟很聪明，没有问你是谁，乖乖地叫了谭英冠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