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少!我们是兄弟,为什麽非得走到这一步为什麽?”
“因为我爱你。”雅少叹了口气,“算了,我什麽也不说了,也不逼你了。你爱打电话就打吧,我接着、听着,不说话就是。”
啸日猋果真没再开口了。雅少这才想起刚才挖了半勺布丁,现在那半勺已经重新掉回碟子里了,而他正像拿菜刀一样紧握着小布丁勺,掌心被勺柄凸出来的花硌得生疼。
半个小时後,十二点过了,雅少躺在床上,电话仍没挂断,但对面的呼吸声已经完全平稳了。他想啸日猋大概已经睡着了。正好这个时候,有人挂断了电话。
挂电话的八成是失路——总不能是小金吧——也应该不会是欢欢。想到就打住了,随後,他从床上翻下来,拿起放在床边的浴衣,拉开浴室的门,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而後便听“哐当”一声巨响,门被狠狠地砸回原处,毛玻璃的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雅少所料不差,这边将手机从啸日猋手上拿出来、挂断,然後关机放到书桌上的的确是失路。
昨天回公司拿了啸日猋家里的备用钥匙之後,他第一天正式开工上班。他的工资是按跟啸日猋在一起的时间、以及打理啸日猋家务的时间结的,每个小时的工资按当地房价月平均数的百分之一结算,另加工作餐与三星级酒店的住宿费。
早上送啸日猋去学校,就发现他有逛公园的习惯。他七点钟到了他家,啸日猋已经把自己收拾乾净了,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听到门开的声音,陡地把头转过来看向玄关的方向,紧紧咬着下唇,等失路出现在那里之後,又跟泄了气似的把头转过去。
他将买好的早餐放到茶几上,啸日猋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提起早餐就说要走。
上车之後,他将早餐放在车前台上,跟失路说绕道城西,秋天快到了,山里的枫叶不知道红了没有。如果红了,他想跟欢欢去看。
失路点点头就答应了。
从年龄上来说,啸日猋过两个月就满二十了,但看起来还是像个高中生。比起昨天那了无生趣的模样,他今天虽然有努力在说话也尽力把自己弄得整洁乾净,但看起来状况似乎更糟了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连眼神都还停留在已经逝去的时光中的感觉。
失路对他们家族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多少听过一些关於这五兄弟的传闻。上次同豪少一道去参加他们的家宴,也见过一次。至少在那次,面前这个少年还是活力百倍的。
抑郁与陈腐的感觉并不适合他。
晚上等他和女友逛够了,送他回来,被他留下吃了晚饭,而後便一直在聊天。失路话不多,啸日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隔一阵就坐不住要去弄点什麽来吃。那只金毛一直跟在他脚边转,随时都可能得到主人忽然蹲下来抱抱亲热一下的福利待遇。
啸日猋一会儿布丁一会儿蛋糕一会儿饼乾的,一直吃个不停。
失路不太爱吃甜食,但味道不错,也吃了不少。
待得越晚,啸日猋郁卒的感觉就越厉害,说话没什麽逻辑,一句话都会分成很多段,主谓宾不完全且颠倒错乱。失路听他说话都有些吃力。
桌上果盘里的几个苹果已经有点蔫了,皮都皱了起来。失路趁啸日猋沉默的时候,站起来,端起果盘想把那几个苹果拿去丢了。
“失路,借一下手机行吗,我手机欠费了。”
失路低下头去,看啸日猋眼圈红红的,脸却惨白。他将手机掏出来递给啸日猋,啸日猋立刻混乱而急切地按了号码,按了删删了按,反反复复很多遍之後才接通了电话,随後就让手机贴在耳边上楼去了。
失路一直在楼下客厅里等啸日猋把手机拿来还他,结果对方却迟迟没下来。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实在有点想走了,於是往楼上去,刚踏上台阶,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於是他又等了半个小时,再上去的时候,啸日猋已经压着手机在枕头上躺着睡着了。
失路将手机抽出来,看是长途,心想着又多了项需要报销的费用,而後便放回兜里,弯下身替啸日猋拉好了被子。
这个看起来还很小的青年即使在梦中都皱着眉头,为了忍住不哭而紧咬的嘴唇已经破了,红红的染着乾涸的血迹。看起来很纯良的小孩,竟还挑染了一簇蓝色的头发。失路拈起那几缕宝蓝色的发丝,瞅了瞅,放下之後,伸手抚平了他紧皱的额头。
而後手腕就被拉住、抱进了怀里。
“雅少……”
失路有点不忍心把手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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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路仔是好人!失路仔最可爱!】
人要遇上不可抗拒的命运,不去抗争,就只能忍受。然而,一切的抗争,无论成败与否,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啸日猋明白这件事的时候还很小。那个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市郊的别墅里,门外是一块花圃,春夏会种上白色、粉色、鲜红色的玫瑰花,秋冬则换上腊梅。屋外总是灿烂明媚,鸟语花香,而屋内则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生气。带朋友来玩的时候,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一个人的寝陵。”
屋子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些面容总是陌生的佣人。佣人无休止的窃窃私语仿佛夏夜的虫鸣一样令人心生惧意。
每一天,停州送他回家之後,他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嘱咐佣人将所有的灯都打开。他喜欢明亮的颜色,害怕黑暗。但光与影总是同时存在,光线越强,影子就越黑。他躲在小屋子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雅少的味道渐渐淡去的床单里,望着对面白色的墙,仿佛墙面会颤动,会浮出人的脸,会有不知名的东西从里面走出来。
他如此害怕,但他不得不承受。各种各样缺乏安全感的担忧不断折磨着他。但这样让他对窗外传来的各种声音更为敏感——那些他以为暗示着雅少回来了的声音。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开始明白,楼下的刹车声、脚步声、风折断树枝、吹倒玫瑰的声音,都和雅少在哪里没有关系。他不会再因为一些无意义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往下望。他只害怕玻璃窗外会有什麽闯进来。
一切属於小孩子的恐惧都必须一个人承受。而在这之前,他几乎从没有一个人睡过觉。
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终於发现,其实一个人的夜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睁开眼的时候旁边没有人。
後来重逢了,两人重新住到一起。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算很小了,他还偷偷地怯生生地在夜晚钻进雅少的被窝里。
雅少捧着一些他看不懂也懒得去看懂的书,在昏黄的灯光下,安静地坐在床上,怀里是蓬松的抱枕。啸日猋过去之後,先会挨到他身边躺下,雅少便用手揉揉他的头,目光仍停留书本上。过了一会儿,啸日猋看雅少已经习惯这样的姿势之後,便伸手悄悄抽掉他的抱枕,头直接搁在了雅少的肚子上。
“你这样让我把书放哪儿啊?”雅少把书签插进书页里,合上书,低头靠到啸日猋耳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