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明天再看?”
“哎呀,你看我傻了,舟车劳顿,我应该让你先休息一下的。二哥这周去了瑞典,漠刀非要住员工宿舍,我看有兄弟来就兴奋了点,抱歉抱歉,你先休息,有什麽事叫阴阳使日月行就行了。”
“谢谢大哥。”
醉饮黄龙走後,雅少也没忙着去收拾行李,依旧趴在阳台上。他的目光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海平线,刚入夜不久,海平线的边缘还镶着一道淡淡的金边;近处是宅子的花园。这边的树和北方的树不同,叶面宽大,风一吹银白的底就止不住地翻腾。树叶混乱的拍打声和海潮涌动的声音糅合在一起,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让雅少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点。
他想像着啸日猋此时此刻或许在做的事,也许依旧在屋子里发霉、也许在帮欢欢打包东西明天送去学校、也许抱着欢欢寻求温暖。
楼下的花园种的都是高大的乔木和郁郁葱葱的灌木。也有开花的树,没有玫瑰。
白色的灯光让雅少颊上最後一丝血色都消失不见了,隐约呈现青紫颜色的眼眶凹陷下去,嘴唇乾燥。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并将阳台的玻璃门关了,海风吹得他有点头痛。他拉上了灰蓝色的窗帘。打开行李箱之後,他暴躁地将衣服拉扯着扔到床上,而後动作陡地缓下来,解开放在底部的布口袋,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股脑儿滚落在地板上。
黑色的头绳和硕大的发卡是啸日猋在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买来送给他的。他清晰记得那小孩的理由是:“雅少头发太长了,老师说头发太长的都必须紮起来,前面刘海不能遮住眼睛,否则就得用发卡夹起来。如果不这样做,脖子上会长痱子,眼睛会瞎掉。”这两样东西他一次都没用过,他把礼物收起来,然後跟啸日猋说:“小啸,相信我,没事的。老师骗你的,不信隔几年你看我有没有瞎掉或者脖子上长痱子。”
“可是要是已经瞎掉了怎麽办?”啸日猋还有有点担心,但基本上已经快被说服了,先前一直抓着雅少的头帘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於是雅少趁势握住了他的手腕,并将他拉近了,“瞎掉的话,小啸就当我的导盲犬吧。”
他後来又花了很多时间去解释导盲犬是什麽,哪种狗适合当导盲犬。也许啸日猋想养金毛的念头其实是在那时候升起的,只是事隔多年,他忘掉了最初的动机而已。
就像这两样东西一样,口袋里还有些什麽杯子碟子模型游戏机一类的五花八门的东西,每一样的来历雅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一样一样地翻着看,觉得看着这些东西让他写本十万字的回忆录都可以了。
那晚上他没怎麽睡,一直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睡不太着。那丢了一床的衣服扔在那里堆着,他径直躺在一堆衣服上就睡着了。起来的时候连件没褶皱的衣服都找不出来,最後临着要出门了,还是借大哥的。
醉饮黄龙将他领去办公地点逛了一圈,顺道对他难看的脸色表示了一番关心。同桌吃饭的时候,醉饮黄龙对他兴致怏怏的动筷子的表现感到不满,劝他多吃点,他开玩笑说:“我正在减肥,小啸说我太重了。”其实啸日猋的确是说过他很重的,不过那是在他喝得烂醉如泥不得不由人拖来拖去的时候。
到傍晚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了,回房见了那一床的衣服和摊开在一旁的行李箱,他有点烦,开始动手去收拾。
正如他昨晚所说,此刻阳台可望见的风景非常壮观。但那壮观的景色被他隔绝在了窗帘之外,他在窗帘透出的红色的余光之下,挺着笔直的身体,了无生趣地拉床上的衣服,到後来目光又被那小口袋里的零碎物品吸引了,而後再次坐到地上去翻来看。
一面翻着这些东西,一面想着向大哥要几天的假期。这两天即使要他伪装温和恭谦平易近人,也会力不从心。
他没料到自己也有这一天。昨天跟啸日猋说这说那的时候还生机勃勃信誓旦旦,看来做了两个小时飞机之後,後劲来了,一直持续了二十四个小时也没法恢复。他觉得自己就像丑陋的飞蛾,窥伺着玻璃背面的灯光,奋不顾身地往玻璃上撞,撞久了累了,休息一会儿,才觉得头晕目眩,伤残至深了。
阴阳使敲门送夜宵进来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看了下上面的号码,他吩咐阴阳使帮忙收拾衣服,但不要动那口袋的零散物品,而後匆匆跑到阳台去并拉上了门。
“喂,您好。”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失路的,他打了招呼,对面却什麽回应也没有,“失路?”
“是不是——”他本想问是不是小啸出了什麽事,但蓦地转念,立马打住了话头,“是小啸吗?”
仍然没有回应。那就是啸日猋无疑了。那种略嫌急躁的呼吸频率,稍微冷静一点他就能分辨出来。
他用肩膀夹住手机,然後从兜里掏出耳机接上塞耳朵里,将手机放回兜里,腾出手来,回屋去帮忙日月行收拾东西。
电话一直没挂。他什麽都没说,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手中做点其他的事来分散注意力。那轻微的呼吸声就像在耳边吐息,让他腹中翻腾起难以言喻的躁动,胃部被扭了几个转一样的难受。
收拾完东西之後,阴阳使也离开了。
他端起放在茶几上的布丁,吃了两口,觉得有点腻,又放了下去。碟子和勺子相撞的清脆声响从电话线这头传到那头。
他不断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向对面透露自己的讯息,但对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睡不着吗?一个人睡不着吗?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虽然很细微,但他可以听到啸日猋吞气的声音。他又再将勺子从碟子上拿起来,重新开始挖布丁吃。
“你不说话,是要我讲?”
雅少挑了啸日猋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来讲:从前有只小猫,和猫妈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妈妈要去看外婆,於是便提着篮子离开了。小猫在家里等啊等,猫妈妈一直没回来。小猫太想念妈妈了,每天夜里都独自望着星空掉眼泪。後来他问星星,星星,你知道妈妈什麽时候回来吗?星星笑着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又过了几天,猫妈妈还是没回来,小猫就问月亮,月亮,你知道妈妈什麽时候回来吗?月亮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以前你每次听到这里都哭得昏天黑地的,我都没敢讲下去。其实後来小猫坐着气球去找妈妈,在半路就遇上了。明明就是很好一个结局,你也不听完。”雅少已经听到啸日猋不断地吞气——那是他在阻止自己哭出来。
“小啸,你想我了,是吗?虽然只有一天,但这与我平时工作不一样,这一天,我很可能因为你的决定而不再回来了。所以你很矛盾,很难受,你想见到我,又不想接受我们的关系,不想和欢欢分开,对不对?”
“闭嘴。”
“我以前果然还是太小了,早知道就把猫妈妈换成哥哥,把给你讲过的睡前故事的妈妈爸爸全换成哥哥,这样你就不会对家庭生活有幻想了。你小时候看着别人被妈妈爸爸一人一只手地牵着的时候不是也说吗,‘他有妈妈爸爸,我有哥哥’。”
“我叫你闭嘴!”
“小啸,这才是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来——”
“我什麽都没说!只是想知道你在,这样都不行吗!我拜托你,闭嘴好不好!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你为什麽不挂电话?这一次、下一次,你打过来我也会继续说,继续逼你。因为电话是你打过来的。我已经自动离开了,现在是你来找我。如果你没想清楚我求你别没事出现在我生活中,你的兄长没有你想的那麽强韧经得住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