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吧?落日故乡那些村民应该也很宝贝你吧?你可是他们可爱的领主耶~」
「那不一样啦!别加那两个字──」丸太郎努力辩白,「虽然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但是┅┅总之,这是不一样的,两者之间完全不同。」
「好好好~你说不同就不同。」小椿不住忍笑。
「女孩子体力不如男生,妳的工作却比一般人更吃重┅┅听苍鹘说,妳从城主还小的时候就进了苍天之翼,还曾经贴身保护过城主一段时间┅┅很辛苦吧?」这是丸太郎的好奇,但不可否认这好奇中还参了转移话题的成分。
「这就跟做长工或搬运工一样,久了就习惯了。虽然我在苍天之翼里不是资历最老的,却是跟著城主最久的~想当年我刚过来的时候,比少主的年纪还小呢。不过呢~辛苦不能说没有,但至少,我还能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过活。」在门边坐下,两手抱膝。
「以『女性』的身份?」螓首微侧,清澈的大眼写满疑惑。
「呵┅┅严格说来,其实也并不尽然。」小椿正色道∶「对一个女人而言,最痛苦的并非无法以自己真正的性别生活,而是──」她倏然沉默不语,宛如无预警地跌入往事,一时脱不了身。
「而是?」
「女人最痛苦的事,莫过於放弃生命中唯一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番外篇.樱花梦
1.
秀泷打小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个寻常女孩。
不寻常,与其说是自身的特出,不如说是来自於和世间的格格不入。她不喜欢那些色彩斑斓、纹样精细、符合城主後裔排场的振袖;梳个时下流行的华贵发型、再以作工精巧珠玉发梳琉璃金钗极尽妆点,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没意义的无聊事;也不像其他大小领地的小公主,有事没事就和地位相仿的同龄女伴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在对彼此的品头论足中培养感情,偷拿母亲的胭脂水粉、对小小孩来说大得可当棉被盖的色留袖,兴奋地模仿朝廷贵妇,以外人看来无比滑稽的模样,玩著办家家。
她没有跟同年的小女孩共同的话题,其他小男孩见她是女生,也不想多加搭理她。秀泷从小到大仅有的玩伴,只有体弱多病的大哥,和大哥的好友──花座召奴,一个比所有她见过的小女孩都漂亮的男孩。
除此之外,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唯有闪烁慑人的刀剑了。
及长,父亲大人为她及跟漂亮的男孩订下婚约。那时的她十二岁,刚取得剑圣首肯,准备长住夜叉洞学剑。旁人只道她有幸得高人指点,出外修练,却不知这高人正是东瀛第一剑客──当然这大部分得感谢大哥和召奴天衣无缝的掩饰功夫。大哥的身体依旧孱弱,时不时一场大病已成常态,然他仍是不顾众人反对,开始接手部分政务。至於当年那比所有女孩都漂亮的男孩,如今已长成如众人所预期的大美人,气质出众,俊逸潇洒,毫无疑问是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甚至迷去好一部分曾视他为梦魇的青年男子。
十二岁的她,明白了许多童年的困惑,包括一个异於常人的孩子必定遭遇的孤独,包括她终年一身雪白素衣,脂粉不施,金色的发带是身上唯一的颜色,却依然掩不去天生的妍丽风华,在群芳竞艳的花丛,她什麽也没做,便成为最美丽芬芳的那朵白菊。
然这婚约不过是阪良城在鬼祭野心下的另一层保障。此时的她,还无法理解婚约对於一个女人的意义,只爲能永远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而高兴,周遭女性的怨羡目光一波接一波,只更添增她的疑惑。待她的身心真正蜕变为一个完整的女性,以发育成熟的窈窕身躯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思考与召奴的婚约对於她的真实意义,以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心境,了解并接受时,已经是她剑艺初成,从拔刀进步到挥刀,剑圣终於允许她回家练习的时候。
那一年,秀泷十六岁。
*
「大哥,我回来了。」
秀泷返抵阪良城天守阁,已时近午夜,除了开门的小厮与几个守夜的杂役,便再不见人影。挥退值夜班的侍女,她独自在深夜的天守阁内行走,点点糊的灯火摇曳,恍惚间,彷佛置身全然陌生的异界,於诡谲幽深的黑暗中飘流。这感觉令她心头陡然一震。虽是出外学剑,四年不在,可师尊每隔一两个月,还是会不定期放她回来个三五天,按理她对这家依旧很熟悉才是,可深夜的阪良就像个突然翻脸的老熟人,引起她几许惶恐。
凭藉从小生活练就的直觉,她可说是畅行无碍地来到三楼,拜见办公到深夜仍无休息之意的大哥。自父亲去年冬末病逝,大哥虽尚未进行继位仪式,却早已是实质上的城主,为城中政务而日夜忙碌。
「好久不见,小妹。已经很久没这样跟妳说话了┅┅三个月有了吧。」放下笔,长久的病痛使良峰贞义俊朗的面庞即使精神饱满,也显得较常人苍白,何况是操劳至深夜不得休息的现下,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显其憔悴,「什麽时候要回剑圣那里?」
「两、三个月一次,去夜叉洞给师尊验收就行了。」数天羁旅饶是练武之人也不免感到些疲惫,可秀泷小脸却是容光焕发,比成天待在室内的大哥更显精神昂扬,「希望别再有人找我比试了,我对输不起的公子哥儿没兴趣。每次好不容易放假回家,总有人找上门来,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赢了对方会没面子,输了会影响阪良的名声┅┅我不想得罪人。」
「只怕这也不是妳能控制的。五天前阪良收到请帖,後天在皇室的宴会,对方指名妳出席。」
「这种事怎麽不早说?」在桌边跪坐的秀泷差点没跳起来。
「非是大哥有意瞒妳,送信的人跟你错开,人到的时候妳刚走。」良峰贞义耸了耸肩,莫可奈何,「这次宴会负责人是甲淫城主,半年前在妳手下惨败的那个痞子的老爸。」
「我也只会拔刀跟挥刀而已,谁知那痞子这麽不堪一击,让我想留手都来不及。」秀泷一叹,「甲淫在各地领主间也是属一属二的大城,与阪良势钧力敌,那痞子是不怎麽样,麻烦的确是痞子的笨蛋老爸┅┅不过,等那笨蛋老爸一死,甲淫便再也不足为惧。」
「是啊,可惜他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帮妳准备好去宴会的振袖,妳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秀泷顺良峰贞义手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灯台火光掩映之外的墙边,一件宽大的女用和服隐藏在若隐若现的幽暗中。她上前取下衣服,捧到灯火下仔细一看,面露难色,「这麽一大团一大团的花花绿绿是怎麽回事?」
「这回是天皇的宴会,跟以往贵族彼此交换情报、休闲性质为主的和歌会可不能相提并论,自然得穿体面点。若妳还是如往常一身素白,只怕会遭人非议,一个甲淫城主就够妳烦了,妳不会希望再增添敌人吧?」
此刻的秀泷,一点也听不进大哥的话。她微颤的手不断翻看手上振袖,上下里外无不放过,「樱花底色是很好,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花团锦簇┅┅」
「那是最适合妳的款式,只是妳穿不惯。」
秀泷不死心地左瞧右看,前後翻动,试图在一片繁复华丽间寻得一块朴实无华,然她却是愈看愈觉得有股出乎意料的熟悉感,从久远以前的时空来到眼前,她益发确定这款式她一定在哪看过。倏地灵光一闪,秀泷心下已有了底。
「最适合我?你确定这不是比较适合召奴,大哥?」眼泛精光,狭促一笑,「四年前和花座家订婚之後,父亲大人硬塞给我的礼服,花色款式可是跟这件一模一样呢。」
当年她怒气冲冲,像是受了莫大冤屈,死死盯著侍女捧上的衣服不发一语,而後以迅雷之速一把抢过衣服就往外跑,大哥和召奴马上追了过来,可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简直莫名其妙,这衣服要穿也是召奴穿,为什麽是给我?
她一路跑到三人最常去玩的那座开满樱花的小园,将手上不小心沾染了些尘泥的礼服,在大哥焦头烂额进行著徒劳无功的阻止与召奴的半推半就下,终是让她凭著坚忍不拔的意志,成功给召奴套上。她清楚看见自己那体弱多病的大哥,向来严谨自律的苍白脸庞竟浮现润泽红光,瞪大眼睛,默默垂下了头。而後,她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惊呼,著迷也似地凝视身著华服的召奴,彷佛那是一尊纯洁美丽的神像,如痴似醉,吐出了一句话──
「这是召奴的意思。我算算日子,若等妳回来再准备衣服肯定来不及,召奴便建议我照当年的款式,依妳现在的身材重新订制。妳有什麽要抱怨的,等明天再亲自跟他说吧。」良峰贞义拿起笔,继续批阅公文,仍是正襟危坐的姿势。
「召奴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