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羁
「我也要一匹。」
城堡外的马厩前,莎乐美微微扬起下颔,向眼前那个已经准备上马的将军大人要求。
「你与我共乘。」
契斯特说道,而她则是摇了摇头,丝毫不愿退让地:「我拒绝。替我找一匹过来。」
她命令般的语气让现场一票军人们皆绷紧了神经。长时间下来,依照他们对自家上司的了解,下一秒的他很有可能会直接拎起那个麻烦的埃莉亚魔女、将她拽上马,要不然就是乾脆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潇洒地扬长而去。
「……巴洛,去把那匹前阵子私战时接收的马牵过来。」
一阵让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短暂静默过去,契斯特终於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下了指令。
「诶契斯特大人,那匹可是……」
「去。」
他的命令顿时让巴洛的脸色变得有些为难,其他人的神情里亦闪过一丝不解与讶异。然而,任何人都听得出他此刻的语气是多麽决绝冷然,完全不留一点商议的余地。
几分钟之後,那匹不在马厩内的神秘马匹被牵到莎乐美身前;除了额间那个灼白如同新雪的菱形印记外,牠浑身鬃毛就像永夜之际的苍穹,是纯然一片的黑。此时的牠正发出嘶嘶的喘气声,不断用前肢刨着脚下的泥土,眼神暴戾得近乎凶恶。
「契斯特大人……」
巴洛自然不敢轻易就将这匹花了他们多天时间却仍无法完全驯服的古怪烈马冒然交给身前这名娇小的埃莉亚,他再次出声寻求上头的指示,内心善良的他暗自期盼他能收回刚刚的命令、让他把马匹带走--别到时候出了什麽差错,让埃利亚受了伤後才来悔不当初。
「这匹如何」契斯特望向她,询问的口气平淡如水。
明白他有意为难,莎乐美却还是很恣意地笑了起来:「我接受你的好意。」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匹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仍旧嘶嘶躁动的马匹前,先是示意巴洛让到一边去,然後便大胆地把脸轻轻贴在牠结实的颈项上,静静地感受着柔软鬃毛下的阵阵起伏。
脉搏不,血就不发光……抚过牠结实的背脊,她低声喃喃,以几乎失传的埃利亚古语。
契斯特隐约听见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串话,黏腻而模糊的音节不属於在场任何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在她的低语下,渐渐地,那匹烈马不再躁动,健壮的四肢慢慢趋於稳定沉静,凶悍的眼神收敛起来,余下傲然不羁的光点在牠深棕色的瞳中跃动。
「好孩子。」
莎乐美微微一笑,伸手拉过缰绳,在一群军人的惊异目光下翻身上马,熟练轻盈的动作带着野性,和那些惯由他人扶上马背的优雅女性天差地别。她的黑色长发在半空中甩出漂亮的弧度,尔後服服贴贴地披回背上,丝毫不凌乱。
「就叫你赛柏拉斯吧。」
哈迪斯那只悲哀的冥界看门狗巴洛皱了下眉,然而随後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当作魔女坐骑的名字了。
安托尔的领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骑着马溜一圈的话大约耗时一刻钟又多一些,还能在晚餐前返回城堡。西方的夕阳将天边染成玫瑰色,一路上皆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农人工人扛着工具准备收工回家;空地上有着嬉闹玩耍的孩童,袅袅炊烟自家家户户升起,大抵来说是一片祥和安乐。
领在箭形队伍最前端的契斯特策马赶上大胆超越自己的女人:「不准超越我。」
「怎麽要把我铐在你身边才安心」莎乐美不惊不惧地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这是个很糟糕的嗜好呢,将军大人。」说完,她暧昧地笑了起来。
「虽然常想这麽做,不过杀了你的话无法对安托尔交代。」他语气平板,内容冰冷。
「那也没什麽,反正他的女人多的是。」她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倒是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长得一张女人脸的他体力不堪负荷」
再一次见识到这名不知好歹的埃莉亚魔女不分场合地对不在场的自家上司下了让身为男人都该好好检讨的危险评论,队伍里五六个军人全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该担心体力不堪负荷的人是你。」契斯特说,算是对她昨夜的表现下了评语。
「是吗」她高傲而妩媚地挑了挑眉:「如果谈到技术层面的话,你简直乏善可陈。」
「技术是你的事。我只负责……」
这是怎麽一回事啊视察个领地而已有必要将气氛弄得如此孩童不宜吗--自诩心灵纯洁言行正派的巴洛在心里抱头大喊,完全不想再听下去。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也不过几百年的时光,什麽时候他身边的人都成了这等级的巴洛黯然神伤地想着……今年那个全城邦没几个人在意的好人好事代表一定又要落到他头上了,再加上有为青年推举、血族最佳言行楷模……就算他不想蝉联,长老会那边一定也没人可以接替像他这样从里到外都奉行着骑士精神的好男人了。
在那之後,那个埃莉亚麽女不仅仅和自家上司辩论了关於这个与这个、讨论了关於那个与那个,一堆令人不好意思转述的问题;半途中她还尚有余裕地对路过的年轻男人抛抛媚眼、嘴角笑意宛然,让一边的将军大人频频皱眉。
「军人的生活都这麽制式又无趣吗」
绕了一大圈之後终於要踏上回程,莎乐美单手撩了撩长发,随口问道。
「什麽意思」契斯特依旧板着一张脸:「制式又无趣」
「那好吧,我换句话说--难道是因为你老是将时间耗在这些毫无新鲜感的事上,你的夜生活才相对贫乏」
契斯特一听,握着疆绳的手猛然收紧,四周的下属们下意识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向外退了好几米。
她貌似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微笑:「哦,原来如此。」
「你再说一句,我准让安托尔把你在圣堂的十字架上绑上三个日夜。」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脚下一踢,朝前方策马疾驰,一下子没了踪影。
「都活了几百年了,竟然还会说出那种用来威胁不睡觉的小孩的话。看来他不只生活贫乏,头脑也相对简单。」
莎乐美望着不远处亮着温暖灯火的城池笑着说,声音不大,却让後头听得清楚的其他男人们全庆幸那名遭受毁谤的当事者早已离去;要不然她如果真被在圣堂的十字架上绑上三个日夜,他们也势必不会闲着……所谓池鱼之殃都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