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一个安稳静好的梦了。
第二十六章二十六、
陆少临始终紧握着燕宇的手,一直待到他呼吸平稳后才起身端药。
夜已深,住店的人大多歇息了,站在楼上向下望去,值夜的小二正靠在桌边睡得香甜。陆少临犹豫片刻,还是抓起桌上的笠帽往头上一扣。幅缀于帽檐四周的黑纱抖落而下,遮住他苍白的脸,也掩盖了额前怪异的凸起。
那日他背着浑身是血的燕宇奔波于城中寻医问诊时,并未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形容是如何可怖。
直至将燕宇安置在客栈中歇息,才从面如土色的掌柜眼中窥见怪物的模样。
换作平日,陆少临定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纵然是再不寻常的样子,也能教人放下戒心。可那时他一心只记挂着燕宇,哪顾得上旁人眼光,回过神时,手已经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银锭扔在桌上,一双眼翻成血色,他毫不掩饰周身戾气,直截了当威胁道,“不想死就闭嘴。”
陆少临深知,发生变化的绝不仅仅只是自己的样子。
有一扇门打开了,门后的路通向无尽深渊,他将一只脚迈了进去,就再也拖不出来。
药早已在后厨备下,灶台上一簇小火一直温着。
回到房内,手中碗还是烫的。燕宇正熟睡。
陆少临心里却是慌的,三步并作两步飘到床边,小心俯在他心口听了又听,这才信了对方只是安睡。
燕宇昏迷的日子里,他几乎彻夜难眠。疲倦至极时,也不过是握着他的手假寐,生怕一不小心醒来,面前就是一具再无声息的躯体。
燕宇这样的善人与他不同,断不会受到他这般天罚,倘若咽了气,天地间便真的再无处可寻。
又到了连日来每天最难熬的时候。
陆少临将碗中药汁放到唇边吹凉了,含住一口,俯身到床边捏住燕宇的下颌,小心将嘴唇覆了上去。
灵巧的舌尖没花什么力气就轻易撬开了床上人的牙关,几日的习惯,对方甚至在沉睡着也无意识地配合着陆少临的动作。
他尝到燕宇柔软的嘴唇,在这温暖的皮肤之下,鲜活血肉散发出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喉头忽然窜上一阵干渴,他听见饥饿的流沙声窸窸窣窣在自己颈下涌动。
已然太迟了。
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他不止贪图他的吻,他的精气。
他还想要他的眼,他的血,他肉里的白骨,要他的全部……
已经……太迟了……
眼看原本清澈的眼仁又泛起戾气,陆少临猛地退开,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
口中骤然传来的剧痛疼得他一阵头晕目眩,这才强迫自己集中神智,又俯身艰难渡了几口,将碗中剩下的苦意一点点哺喂进去。
不过是小半碗药,却花了陆少临半天功夫。他仔细拭净燕宇唇角多余的药汁,再直起身时早已冷汗涔涔。
第二十七章二十七、
燕宇又睁开眼时,天光正亮。
陆少临似乎倦极,趴在床头陷入了小憩。他不知守了多久,早顾不上打理自己的样貌。一头黑发乱翘着,发尾的小辫子也忘了绑,顺着肩膀凌乱垂下,看起来竟比从前长上许多。
燕宇疑心是自己看错,总觉得眼前人又比从前瘦了几分。下颌显得越发尖削,一双含着万千情绪的眼如今静静闭着,透不出半丝戾色,反倒显出些许的稚气。
那只手却仍死死攥着燕宇的不肯松开,攥得久了,连原本冰凉的皮肤都染上了人的暖意。发白的天光给他的俊俏眉眼勾了层柔和的轮廓,仿佛从很久以前就这样睡在燕宇身旁,从未离开过。
此情此景,令道士看得心下一片柔软。
他心思向来澄澈又黑白分明,做事前谨慎思虑,一旦认定便义无反顾,少有后悔,也自然少有伤怀的情绪。然而此刻,他却不禁想起梦中那个戛然而止的雨夜。想起倘若陆少临不曾离去,他们会有的,也该是这样一个黎明。
尽管无缘得见,那也定会是很好很好的。
于是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像是守着易碎的珍宝。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
陆少临睡得不甚安稳,燕宇刚有微微动作,他就像被惊动般倏忽睁开眼,抓着燕宇的手跳起身慌乱关切道,“疼吗?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大夫。”
待到看清燕宇并无大碍,才终于松懈下来,揉揉眼,露出一个惫怠又惊喜的笑意。
“渴么?我去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