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没有笑。/p

“乱弹琴……”/p

她摇了摇头，道：/p

“可我觉得，这曲子里头，好像有个人在说话。”/p

少年一愣。/p

“好像，”少女继续道，“这个人有点伤心，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就只是……一个人在叹息。”/p

少年看着少女。/p

半晌，他忽然淡淡一笑，缓缓念出了一首诗来：/p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p

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p

觞弦肆朝日，尊中酒不燥/p

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p

孰若当世士，冰炭满怀抱/p

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p

“听过么？”少年问。/p

少女点点头。/p

小时候，每月十五，娘亲来看她。/p

天气很热，娘亲一边摇着扇子给她扇凉，一边给她唱曲、念诗。/p

“这是陶靖节先生的《杂诗》。”少女轻声道。/p

少年点点头：“这《杂诗》十二首，是靖节先生的诗里，我最喜欢的诗。/p

而这第四首，又是我最喜欢的一首。/p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多么的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又是何等的逍遥忘世，豁达不羁。/p

刚才那一曲，就是我喝着酒念着这诗，乱哼哼出来的。/p

这不是乱弹琴，又是什么？/p

你却说听到有人在说话，嘿嘿，你厉害。/p

哦对了，那你呢？/p

既然你也读过这《杂诗》，那你最喜欢哪首？”/p

少女想了想。/p

娘亲很喜欢念这些诗，其中有一首，娘亲念得最多。/p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p

少女刚念了第一句，少年也跟着，两人一起念了起来：/p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p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p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p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p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p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p

“《杂诗》第一首。”/p

少年笑道，“那这里头，你最喜欢哪一句？”/p

这首诗，娘亲给少女念过好多次。/p

当时小小的她，并不懂得其中的况味。只是觉得，每次娘亲念到诗里的“那一句”的时候，都会有种莫名的哀伤。/p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喜欢的，偏偏就是“那一句”。/p

少年好像看出了什么：/p

“就是你刚才念的那句，‘人生如根蒂，飘如陌上尘’？”/p

少女点点头。/p

“为什么？”少年问。/p

为什么？/p

对啊，为什么呢？/p

少女的心里，从小到大、这十二年来，所经历的种种苦难离别，好像突然都涌了出来。/p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张口，唱了起来：/p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p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p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p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p

少女的声音很青涩、很干净，就像泉水一样，洗涤着人的心。/p

少年一愣。/p

他缓缓把洞箫放到嘴边，也吹了起来。/p

那一瞬，时辰仿佛都静止了。/p

苍穹下、尘世间，就只剩下了那一男一女，一箫一歌。/p

曲停。/p

“这曲子叫什么？”少年问。/p

“我娘亲教我的，她没说。”少女答。/p

沉默。/p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城楼上，静静地望着那纷乱的城池，纷扰的世间。/p

良久，少女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p

一声马嘶，四匹大马从黑夜里冲出，停在了城楼下。/p

少女吃了一惊，下意识拉住了少年的手。/p

少年把她挡在身后，挡住了冷冷的夜风，少女心头一阵暖意。/p

“谁？”/p

少年对着城楼下厉声一喝，那声音和之前判若两人。/p

下方，一匹马上坐着个带甲将军，满身的伤痕血迹，对着少年一鞠躬道：/p

“大秦东宫太子卫率、左备身府大将军薛洪，参见殿……”/p

少年瞪了他一眼。/p

带甲将军反应了过来，就道：/p

“南儿，是我。”/p

“自己人。”少年对少女低声一句。/p

少女才忽然醒觉，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连忙挣开。/p

“洪叔，”少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p

带甲将军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每回跟你父亲闹不是，就喜欢到这里来看夜景，我还不知道么？”/p

“还是洪叔懂我。看这样子，有急事？”/p

“南儿你赶紧下来，和我一起回去。/p

唐贼攻进来啦。”/p

“什么？”/p

少年一下严肃了起来：/p

“之前不是守得好好的吗？我听那打斗的声音，也只是在城墙的方向，怎么就……”/p

“百密一疏。别再多说了，你父亲他要我来找你。/p

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p

“好，洪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