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守卫已然盘点过,并未发觉有何物丢失。而丹朱一进门,入目第一眼,便看到正中的御魂鼎。当初穷奇逃脱,为害六界,火神奉太微之命前往捉拿,将穷奇封入御魂鼎,这桩公案,狐狸仙人自然是知晓的。
丹朱屏息凝神上前查看,但见鼎中绿光幢幢,如雾弥漫,不时传出低吟咆哮,着实骇人。好在封印俱全,无人破坏,料想穷奇也逃脱不了。他正呼喝来人加强戒备,突然心中一动,也来不及交代更多的话,转身便即直奔临渊阁。
时值三更,临渊阁中还亮着灯,灯光投在窗上,观之依稀是个人影,当正靠在床头看书。
于临渊阁正门口,昌武仙君拦住了他。
丹朱心知硬闯不可取,又实在不放心润玉,索性大声吆喝起来:非常时期,宫中闹了蟊贼,你叫我那大侄子出来,我才好安心。
他这样大喊大叫,就是睡死了也要给他吵醒,何况润玉摆明没睡下。窗内光影娑动,一阵窸窣轻响之后,润玉开门走了出来。
润玉只披了中衣,长发散落在肩上,眉宇间凛持着月雾疏凉。他看起来似有困惑,又是漫不经心的,款款步下阶来:叔父来此,可是有何变故?
丹朱盯着他瞧,目若疾矢,似要在他身上穿个窟窿。
这些天他和润玉的过招,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面。月下仙人下令更换璇玑宫守卫,一是为了控制住他这身具反骨的大侄子,二来也是为了清理其亲信党羽,然而润玉不软不硬地将他顶了回来。
他这位大侄子,素日里不声不响的,谁都当他好拿捏。可他一旦现了逆心,丹朱这才发现,润玉一点都不好惹。
固然是天帝钦赐印信,才给了润玉同他抗衡的底牌。但权柄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握得起的,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对的。假使不是那块料,手握重权也难防底下被架空,终究成了他人手中傀儡。润玉不掌兵权,却能指挥得动禁卫军,丹朱又如何能对他放心?
想想戏文里唱的那些曲目,权臣有尾大不掉者,甚至敢于奉召而抗命,拒不入宫面圣。如今临渊阁已是润玉地界,他又持有天帝印绶在手,丹朱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带了几个随扈就敢前来,实在是太过托大。
一时如芒在背,丹朱只想着,幸亏听了太微的话,总算将他迁至临渊阁。狐狸仙人强作笑颜,安抚几句,又命加强警戒,以策万全,就此匆忙退走了。
润玉也不同他为难。夜露晚凉,夹着寂静的风。他于石阶上静静立了一会,举目长眺,眼见丹朱朝着紫方云宫的方向去了,这才若有若无一笑,姗姗转身回房。
行将变天了,知是谁家风雷动,何处江山半壁红?
===
隐雀这些日子也不太好过。雀灵刚刚给他传了消息,穗禾竟然私底下同魔尊暗通款曲。
当初他投靠润玉,将穗禾拉下了马;后夜神事败,旭凤虽未做株连,他这鸟族首领却怎么也做不安生。
论谁与当今天帝更亲近,隐雀自是如何也比不过穗禾的。何况他已当众开罪于太微,太微一日不死,他就一日头顶悬剑未除。
此次天魔开战,之于鸟族原是个机会。隐雀本已盘算好,鸟族只管保存实力,作壁上观,待天魔两界战至两败俱伤,他这股助力就当至关重要了,不怕天帝魔尊不开大价钱来拉拢自己。如今雀灵传来的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穗禾竟也已同魔界勾连上了,那在魔尊心里,鸟族这个筹码可就大大降价了。
不可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恰好此时手下来报他,蛇仙前来造访。
===
一晚上,天魔两界,四下踌躇,处处各怀心思。
天帝却在望月。
幼时心气大,小凤凰一时性起,便说再不赏月观星。而今回首,星月一如往昔,心境早已不同,那时当真童稚,又好在无忧无虑。
天帝忆起,年少淘气时,兄长其实比他更出格大胆。就连当初胡闹着要学爬树,也是润玉先攀上去,而他望着那棵高耸挺拔的大树,心中畏惧,宁愿在树底下给兄长望风。
那时节,润玉脱掉鞋子,摸上树顶,坐在枝桠上,一双白皙的小腿就这么悬在半空晃荡。他在下面看着,有点目眩,又有点羡慕。那些树上找不到果子可摘,花也只是云烟伪饰,润玉就很失望,说有机会要去人界,就像书上说的那样,爬到树上给弟弟摘桑葚吃。
四千年来天界无花,却有飞鸟蝉虫。他们捉过刺毛虫,见过刺猥,也偷偷下河摸过鱼鲜贝壳。
那时候,旭凤发现,看似柔弱的动物,为了保护自己,可以长出刺来,或者缩进壳里。却还有一种情形,是破茧成蝶,生出双翼,展翅高飞。
永夜见月,天涯思君,天帝不禁要想,兄长此刻在做什么呢?
润玉在做什么,当时他想不到,可是第二天旭凤知道了。
次日一早,天帝接到加急奏报:夜神大逆不道,伪造印绶,假传圣谕,意图宫变,将嫡母荼姚推下了临渊台。太上天帝不得已而清理门户。
第20章
这段时日的暗流涌动,影响不到魇兽。天帝去了战场,也就顾不上它了,魇兽乐得自由,满天界寻找主人,总算在临渊阁让它如愿以偿。
润玉许久不见它,而今重逢,也很是惊喜,耐心顺毛陪它玩耍了一阵。
到荼姚赶至临渊阁时,润玉正拈着一个梦珠出神。
日光洒落,被窗栏切割成一道一道的玉色。凭窗而立,有风盈袖,魇兽不懂世间忧愁,只管向他撒娇耍欢,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小家伙后颈,面上笼着一层迷离,神情怔惘,似困惑无奈,又似疲惫厌倦。
殿门突然被冲开,魇兽受惊跃起,润玉这才恍若梦醒,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