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公主犹豫半晌,一咬牙下了决心,主动提出,往日也曾随军作战,对于军中事务略知一二,由她来假扮旭凤坐镇军中,蒙混数日,想来可行。今时事出突然,后宫震动,必须即时镇压,旭凤可抽调一支部队悄然回防。
旭凤确实心急如焚,只是分身乏术,听了此言,立马准奏,一时倒也无暇多虑。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有人来报,隐雀率军增援。
鸟族分裂已久,此前虽也编师入伍,然人心不齐,颇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味。倒是苦了穗禾一人,劳心尽力,简直死而后已。如今隐雀突然率部前来,正好解燃眉之急,这个人情倒是卖大发了,可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旭凤当下决定,隐雀为掾将,协同穗禾分领两军,镇抚人心。穗禾虽心有不甘,然事关大局,也不得不点头应了。
天帝正遣调部署,帐外突然一声锐响,劲风声中夹金石之音。
天帝掀帘出帐,发现一支响箭,钉在辕上,箭身还兀自在空中轻振。他正待细查,眼角忽然瞥得黑衣一掠,天帝自负勇武,向来身先士卒,当下便纵身而起,将自己化作一道惊影,对着那袭衣角一抓而下——
那人正正回过头来,露着一双熟悉的眼睛。两人打个照面,旭凤一愕——
眼前人,虽穿着夜行衣,也蒙了面目,但一见之下,极易认出,他就是暮辞。
第22章
如今天界情势固然是暗潮涌动,魔界内部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原为白昼朗朗,雾霭却迷离不散,天际半是灰半是霾。天帝同暮辞立在大帐边上,两个人齐齐望着忘川。
着夜行衣,行夜行事,偏在白日阳光下出没,且从前听令于母神,如今受命于魔尊。旭凤也忍不住要想,暮辞这人,当真有点意思。
日色下的忘川惨淡依旧,暗光粼粼,阴气丛生,只在忘川河畔待上这么片刻,已然觉得晦郁涩寒。
陛下可知,忘川水有何殊异之处?
旭凤看得出来,暮辞满面的欲言又止,显然是知晓了什么,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但他踟蹰许久,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还是显得突兀。
不待天帝开口,暮辞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忘川茫茫如海,飞鸟不渡,鹅毛不浮。
他偏过头来,手指奔流:如今一衣带水,三军驻扎,假使此刻忘川涨溢,奔涌而出,陛下可能想象,将会是什么后果?
自是巨浪连天,一片汪洋,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旭凤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暗示,固城王欲要雍川自利,有意引忘川水而淹天界军。
天帝自幼熟读兵书,水攻之法了然于心。兵法有云,“水之行,避高而趋下”,故而历来以水攻之,必取上游高处地利。
如今两军对垒,隔川相望,天魔俱驻防于平地,并无人占得地形优势,倘使忘川决堤,一溃千里,纵冲垮天界大军,魔军亦然不得幸免。且水往低处流,一旦忘川泛滥,渗入地底,九重天高在云端不受影响,魔界生民却根本无处可逃。
对于天帝的疑问,暮辞只能苦笑。他道,陛下走路时,又岂会在意将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也一并践踏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假使能够一举歼灭天界,克竟功业,那么之于魔尊,魔界千万万兵卒小民的性命安危,也只配同蜉蝣并论。
旭凤从来爱惜袍泽,闻听此言,不由怒从心起:那可是四十万大军,是魔界主力,是精锐王师!
忘川水流滔滔,千里苍茫,音响激荡,似也在应和他的话。
暮辞望着他,片刻之后静静道,四十万大军只是惑敌之言,实则而今营中兵将总数不过廿万余人。
二十万之数,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数目,更是无数条鲜活性命。旭凤愤而反问:一旦忘川漫延,二十万大军就此不明不白地葬送水底,魔尊竟也毫不顾惜?
他气愤已极,暮辞的声色却依旧镇静:以廿万之数,换天界覆灭。在固城王眼中,这必然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从来天意高难问,但看黎庶哭新坟。暮辞作此一言,理不直犹然气壮,天帝也只能哑了声,缄默不语。
沉寂俄顷,天帝扭过脸来,目若冰光,望定了暮辞,沉声问道:水火无情,固城王如何就有把握,忘川能为他所用?
暮辞迎着他的视线,唇角微撇,牙关磕得死紧,倒也面不改色。深吸一口气,他轻声道,因为有我在。
旭凤所料不错,暮辞如今确实受制于固城王,鎏英为全心上人性命,也不得不违心为固城王充当前锋出征天界。
魔界有灭灵族,其族人能以自身血肉造灭灵箭,而中箭者魂飞魄散,神仙亦无救。灭灵箭威力如此可怖,使得天魔两界忌惮,已然于百年前举族覆灭。
黑衣裹身,黑纱覆面,这些年来他已活成了一个幽灵。暮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苍白失血,十指干枯如柴,这是一双断绝了生机的手。
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一次次为虎作伥,到头来也还是弄不清自己生存的意义。他疲惫地向旭凤解释,灭灵族人造灭灵箭时,将引发幽冥之怒。
潮汐奋,幽冥怒,撼忘川,浪滔天,别人寰。
他这一生造业无数,自知死不足惜。只是即使是他这般的人,也有一定要守护到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