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色下,他那双原本清幽凝亮的眼睛,被一层迷蒙的雾气所覆盖,仿佛,无尽的彷徨与孤寂。虚弱而无助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艾远,我其实真的不想再见到你这个混蛋!可是,小坤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需要你拥抱……”胥子谦看着窗台上那抹孤绝的影子,心头似如五岳碾过。真是万分遗憾不得不在男孩最脆弱的时候,对他说了这么多残忍的事,之前,他可是真不知道彼岸堂的领袖居然会是罗兰。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在小坤心里,他所知的世界几乎被全部颠覆,我想,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也好。”饶是艾远这等强势的人,这会儿也不敢去招惹罗小坤,他自个儿心里头也是憋着火呢。摸了摸犹自火辣辣的脸颊,便别过了脸,强自按捺着不再去看那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自己生生挨揍的小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胥少校,你不觉得自己刚才废话有点多吗?你就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死人啊!就算你本意是想帮我解释,也休想我会领你这个情!”说着,艾远咬牙拿起准备给子谦缝伤口用的针线,毫不怜香惜玉的戳了下去。
“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哎唉,轻点……”TMD,这家伙连麻药都不打的啊!
在胥子谦的闷哼声中,艾远无情的将针穿了个对穿过,“得了吧!本来小坤他受的刺激就有够多了,你这可不是火上浇油么!我和坤都已经那样了,我还会在乎他再误会我别的什么?!本来,我煞费苦心瞒他那么久,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罗兰的真实面目。这下倒好,你几句话一说,让我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不说,我这巴掌可也算是白挨了!”
“挨巴掌那可是你自己造的孽,活该!唉……”子谦预备要说的后半句,在艾远这半拉子大夫的彪悍动作下,倒吸着气咽了回去。
“我说,艾远……”胥子谦摸了摸缝好的伤口,松了口气,低声道:“话说起来,小坤会这么难过,起因还不是因为你!去吧,去向他道个歉,说声对不起——”
劝解的话才开了个头,已是被艾远冷冷的打断,“我不去,做这件事,我并没有后悔过。而且,日后的某一天,我还是会杀死罗兰,绝不会因为她是罗小坤的母亲就放她一条生路。”
“那么,你到底想怎么办呢?艾远?为了小坤,你就不可以采取婉转一些的方法吗?难道,你真的打算当着他的面,亲手杀死罗兰?然后两个人从此反目为仇?!”胥子谦有些无语的望着这个心刚如铁的年轻人,他从来不曾这么怕他。寒意沁入骨髓,冻结他整个身体。有那么一瞬,心里闪过一念,竟想消灭眼前这具身体内那个无法夺其志的灵魂。
谈到这个话题,艾远神色开始变得苍白阴沉,瞳仁在昏暗的月色下闪动着幽暗的光,原本黑亮的色泽极明显的就有些黯淡了下来。
暗色中,艾远两手十指交叉紧紧握着,那枚银色的戒指,仿佛点燃了胸腔的痛苦,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已致于他再开口时,语气中已是带了一丝浊重。
“过程或许可以婉转,但结局必定相同。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胥子谦默默然,半晌,抬眸瞟了少年一眼,那单薄的背影仿佛抖动了一下,随后却依旧努力挺得直直的样子,如同一根刺,不断地扎着他的心,使他不忍再看,只能别过头去。
“然后呢?”
“然后,我会把他带去一个无人的小岛,一处依山傍海,却完全隔绝于世的地方,只有我和他,共渡余生。任他爱也罢,恨也罢,也给他机会让他为他的母亲复仇。但,无论如何,总之两个人朝夕相伴,再也不会分离,至死方休。”艾远静静说着,同时也在看着那个不远处的小小身影,远远地看着,看得那么深那么沉。
这低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久久不散。胥子谦木然望着他,分不清那些话是发自内心,抑或仅仅是一个玩笑。或许,这应该只是个笑话,但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相比子谦脸上那种慎重的神色,艾远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只是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冰冷的、钢铁般的光芒。
“这就是你所谓的婉转的方式?艾远,你非得要逼疯了他,才肯罢手吗?”潜意识里,胥子谦相信艾远做得出这种事,他真正是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的那种人。现在,他总算可以体会罗小坤几个小时之前曾过这个人说过“我害怕你”那句话时那种难以描述的心情。
“那么,杀了我吧,只要你够本事。”艾远哂然一笑,带着那种戏谑的表情看着他。
胥子谦一时哑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唯有苦笑着道:“中尉,你还有没有更坏、更糟糕的解决方案?”
默然许久,艾远才幽幽的回答,“有……”
“好啊,不如说来听听看。要杀要剐随便,要使用任何无耻下流手段也悉听尊便。”
一直没有开口的罗小坤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深深看着艾远。每当他生气或激动时,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便熠熠生辉,就象现在这样,如剔透的水晶般,光芒流转。
艾远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起身,向他走近了几步,好使自己能够更清楚的看清他眼中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
“我会把你送走。”他迎上那团火焰,声音低沉而坚定,“罗兰已经知道了纹身的秘密,也许,她会为了得到这个秘密而不择手段,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很明白你不希望我亲眼看到你怎样对付我的母亲,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假扮这种关心我安危的姿态。”男孩从窗台上下来,稳稳的站着,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现在的你不会信任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你宁愿相信那个差一点杀死你的罗兰!该死的!那个女人根本不配做你的母亲!”艾远极力压抑着胸腔中燃烧的怒意,有那么一瞬,仿佛绝望的无力,“也许,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爱上谁……在我立志为亲复仇的那天起,我便早已在自己的心中加上了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遇到你之前,把自己的心整个剜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如今的我便不再需要考虑你的感受,更不需要假扮你所说的那种姿态。”
“你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艾远中尉?!”
话音刚落,身体便猛地被艾远伸手揽进怀里。男孩怒吼了一声,使出全身的力量与他扭打对抗,一个是在拼命,而另一个则只是抵抗而不还手,此消彼长,二人一时倒也斗的旗鼓相当。但罗小坤毕竟稍逊一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被艾远那两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缠绕着压在玻璃上,几乎挤压出胸腔里的全部空气。
刚要张开嘴呼吸,便有唇覆了下来,这次不是那种温柔缠绵的吻,而是两只受伤的野兽在互相啃噬,猛烈的,凶狠的,就像是要把对方咬碎吞进肚子里一般。很快,双方的嘴唇上一下就见了血珠,那抹红,沿着男孩苍白的嘴角缓缓流下,好似有画笔在这夜色中刻上了一道凄美而绝艳的痕迹。
“可以恨我,但不要置疑我。”
唇上的压迫离去,低沉而磁性的嗓音游离在耳畔,那低姿态的请求,仿佛,隐隐带着一丝悲情与期待。
“真的,爱我吗?”
肋骨象缩水一样紧紧箍着胸腔,罗小坤艰难的喘着气,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就像冬季夜空跃升的第一颗寒星,曾几何时,自己曾沉沦在那片温柔的海洋里,以为,那就是幸福。
“爱。”没有半分犹豫,没有片刻迟疑。艾远突然收紧了手臂,紧紧的拥抱,让心与心跳动在一起,哪怕已是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的距离。
“那么,求你不要杀她。如果真的爱我,就请不要伤害她。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男孩的眼睛被雾气湿润,大把大把的回忆从海的那边潆洄到夜的尽头,以至于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破裂开来,几乎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我无法相信她真的会是那种凶狠残暴的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记得,妈妈经常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教会的慈善医院看那些没有钱治病的孤儿。我总是背着一个书包,里面装了满满的糖果和玩具,从一个病房,到另一个病房,妈妈让我把礼物分送给那些孩子们,然后告诉我,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她那样成为彼岸的一员,赚很多的钱来给孩子们看病,供他们上学。我至今仍忘不了那些孩子看我妈妈的眼神,护士会指着我妈妈告诉他们,这就是上帝派来拯救他们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