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抬眸望他。也许,仰着头,眼泪就不会哀伤的流下来。然后,把自尊放下,就那么恳求他,“请给我一年的时间,至少让我知道我妈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或许是得了什么病而精神失控,又或许你父母的事还另有内幕。如果一年后还是没有结果,那么,你可以把我和她一起送去你说过的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就让我陪着她渡过余生……”
淡淡的月光穿透云层,穿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让这男孩的面容仿若天使。艾远出神的望着,一时,记不起记忆中他是否曾有过同样渴望而认真的表情,漂亮的让人窒息。
他下意识的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涩。这是他爱的男孩,他真的能够,完全无动于衷的杀死他的母亲吗?这样的感知灼痛他的血液,左胸腔里那个不停跳动着的器官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闪电一般穿刺而过。那种剧痛,他必须紧紧咬住牙关,才能不让自己刹那心软的话说出声。
“好,我答应你。”沉默了良久,艾远终于开口。他将男孩反转身子,从背后拥着他,让他看着窗外的那片海。
“罗小坤,你听着。我,艾远,以父母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在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就做出最终的行动。我将对我所爱的人负责,不致使我错悔终生。”
“那么——”罗小坤的身子整个颤抖起来,而身后怀住自己的怀抱,却如眼前的那片大海一般,既沉重又温暖,不留一丝缝隙的紧紧的将他围绕着。
“但,你必须离开。”这是我的坚持,坤,对不起。
“哎?”罗小坤都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只惊喘了一声,耳畔,传来指尖滑过玻璃的声音,像猫爪挠过檀木。衣衫被周遭空气的变流扬起,仿佛从身体被生生剥离,只剩一具躯壳,不停的下坠,下坠……
晕眩感阵阵袭来,海上氤氲的雾气重重浮起,眼前那片朦胧的海终于给一片白茫茫代替。渐渐的累了,绝望吞噬了一切,仿佛整片海在眼前瞬间坍塌,而心则随着意识,沉入这片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隐约看到拥着自己身体的那只手掌,手背的青筋隐约。
夜,沉沉的落下了。
胥子谦闭了眼,重又睁开,他的眼神从昏暗的气氛里空明澄澈。而屋内,已再无他人的身影。
琉璃窗外,夜色深沉,海水了无生气的平静着,就仿佛它从未曾卷起涛天巨浪。
ˇ避世ˇ
第三十一章避世
磅礴的大雨已是下了整整三日三夜,这会儿虽已是小了些许,却依旧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驿道两旁那两排因饱沾着雨水而显得湿漉漉沉甸甸的杨柳几乎垂坠到地,叶末稍儿被朔风吹拂得簌簌摇摇的,拖曳着地面儿上的黄泥污水在连日秋雨西风的肆虐下瑟瑟而颤。
远远的,一排裹着玄色包头的马车蜿蜒而来,在泥泞的道路上飞溅开此起彼落的泥花,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打得水塘里的残叶一片沙沙作响。蓦地,打头的一匹枣泥色健马“嘶”地长鸣一声停住了脚步,待赶车的人下来查看时,却见脱了轴的车轮子被陷在了一处凹得极深的泥潭子中。
坐在第二辆车内的风致远撩开车帘子向前头望了一眼,贴身的侍卫游程轩忙上来禀报道:“少主,前头的车子陷在泥潭子里头折断了轮轴,只怕要花些功夫才得修好,您还是先在车里头歇着——”
话还未完,风致远瞟向外头的眸色已是一冷,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沉声问道:“程轩,这是到了哪里?”
“回少主,”游程轩觑着主子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嚅嚅不安的回道:“前头便是万蒿山……”
“万蒿山……”撩着车帘子的手指蓦然一紧,旋即便松了开来。片刻过后,风致远已是下了车,小宁儿忙撑起伞想要上前为主子挡雨,而他却摇了摇头便只身走了开去。
如雾的秋雨细细密密的从天而坠,凉风一阵阵卷过,带着潮湿的寒意,霾烟似的云层布满天际,晦色冥冥,模糊了远处的山景。
风有些冷,分不清从哪里刮来,冰凉的雨冷冷地扑面而来,让风致远有些晕沉沉的头脑立刻清彻起来。凝望着眼前这座青葱拔翠的万蒿山,如雾的烟雨朦胧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也朦胧了他的视线,而心,却已是越过了这崇山峻岭,飞去了山的那边——那个叫做亭柏坡的地方。
云儿……这个名字总是会令他心口某一处地方酸楚难当,一想到那儿便是云笑天长眠之所在,风致远便觉得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狠命地抓扯着,撕拽着,永无休止般,承受着一日比一日更残酷的折磨。
“我知道……这雨,是为你而下,这车,也是为你而停,云儿,是你在想我吗?一定是这样,对不对……”风致远仰面向天,在那天空与山峦相接的地方,似有一朵铅云缓缓飘过,那一双羽翼像极了那日飞过悬崖峭壁的木鸢。
刹那间,太多的情绪冲上心头,光阴荏苒,往事如烟。而过往的一幕幕,那些甜蜜的,温馨的,生气的,懊恼的,激烈的隽永的,却如流水般淙淙淌过心头。内心强烈的痛苦和内疚纠结百转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怎奈再回首,芳华不再,而回忆的吉光片羽,是如此的令人刻骨铭心,更是难挡哀戚之情。于是,泪水便像是决了堤的河水般,不停地流出来,和着冰冷的雨水,纵情的流淌。
一纵侍卫婢女俱是自小便跟着风致远的,每一个都深知在这座山这方地所发生过的一切。此时此刻,眼瞅着一向冷心冷面的少主情绪几近失控,无不惶恐,却也只敢在后头站着,没一个敢上前劝慰两句。
正在这时,自西面驿道上有一骏马飞驰而来,见着停在路旁的车队却没有绕道反而更是快马加鞭,不一刻便来的近了。
游程轩等守卫在旁的侍卫心生警惕,忙唿拉一下围了上去,正要喝止来者无礼的行径,而那人却混然不惧的闯上前来。马背上,掀开了斗笠的那张与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容唬得众人连连倒退,本能的拨起佩刀,散成扇形护在风致远的身前。
被无端打扰了回忆的风致远有些薄怒,转过身,透过浸透雾气与雨水的双睫,却看到,那仿佛刚从回忆中走出来的自己,抱着那个刚从回忆中消失的少年,迈着沉重的步伐,坚定的,一步一步走近。似有一阵惊涛骇浪疾扑过来,汹涌的让他站立不稳。深黑的眼眸倏得一黯,神情有些恍忽,连眼前的人影也仿佛摇曳起来。
光阴荏苒,往事如烟,沧海化桑田。
流年拂过,却是道不尽,那一回首的刹那芳华。
风致远只觉一阵晕眩,不得不挣扎着吸入新鲜的空气才能支撑自己继续站立,然后,定了定神,挥手喝退了程轩等侍卫,静待他前来。
那人来到风致远的身前,缓缓的,屈下一膝,非常沉默而又非常强悍的一跪,双手平托,将昏睡不醒的少年送到他的面前。
那如同隔世的对望,清晰却迷离。那人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但风致远却从那双眼睛里几乎看到了一切。
风有些冷,打到身上的雨点像刀,一寸一寸的凌迟着风致远本已麻木的神经。双手微颤,接过他手中的少年,一时,只觉胸口象被一团重重的石头压住,声音也变得异常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