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她回过头才看到。
之前她单打独斗了半个唳鲸岛的人都没半点畏惧,看到这个人影后,她却捂着脖子后退两步。
是那个她在丹殿梦中曾遇到的黑影。
“士别三日,岂止刮目相看。”黑影在宽大的漆黑斗篷里,看不见脸和身体,说话声仿佛海风,无处不在。
“你好好说话,别掐我脖子啊!”卓涅心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决定先强调重点。
低低的笑声后,黑影并没半点朝前攻击她的意思,“我如今对你的兴趣倒比公山萦更大了。”
“你说得像去集市买东西一样,浮阙山宗可不是货摊。”他的态度让卓涅心忘记恐惧,满心不爽。
“天阳那个小姑娘的脾气,要是当摊主做生意,只怕要穷困至死。”
“你这话有本事当着我们掌门的面说!”卓涅心觉得他是在找雷劈,“还叫她小姑娘,你不跪下叫我们掌门她大姐头,她一定劈到你哭为止!”
“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过呢?”
卓涅心愣住了。
她霍然睁眼,漆黑一片。
海浪的声音还是细吟吟远处飘来,她身上一点也不疼,奇怪,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得去跟小师姐要来那个神奇的灵药,今后肯定还有用。
走出屋子,月光大片大片银辉照得视线通透处哪里都是温柔的明亮,卓涅心发觉自己还在忘兮岛。
她之前住的地方是视野最好的南岛,靠崖瞰海,走上去还有一段崎岖小路,惊飞鸥鸟后就能站在整个忘兮岛最高一处。
一块青色石碑静静孤立在荒草萋萋的崖巅,尽管遭逢年年岁岁的海风蚀旧,但岁岁年年过去,碑上所刻字迹仍然奇正相生尽展飞凫。
卓涅心看着这八个字,其实并不明白各种含义。
“望之沧溟,忘之无边。”
郦月歧边念边走进,卓涅心回头看他,笑了。
海风鼓动她散乱鬓边的发丝,越吹越乱,斜斜洒过苍白的面颊,月中之姿茕茕绮立,郦月歧想,这世上再不会有能与之相较的笑容了吧。
“所以什么意思你倒是解释啊……”卓涅心干巴巴地等,郦月歧却只是笑。
“这是我派祖师所立的碑,他雄心以求证道,千余年前寻访名山大泽想要开宗立派,最后选了这个岛。”郦月歧拍了拍潮旧的石碑,“他也是在此飞升,化仙前刻下石碑,并未解释。多年来我派有多少个弟子怕是有多少个解释,很难说清。”
“就说你的理解啦,我是看不懂。”卓涅心起了好奇的念头。
“我是觉得,大概祖师在这里望见海天之无垠浩渺,心生感慨,觉得道本身也是和海天一样无边的存在,忘道即是得道,以无量有,以无为念。”
卓涅心沉吟片刻,又去看碑文,忽的笑了,“说不定你派的祖师还是个剑修呢。”
“听说他集大成,资质超绝,或许能一人之身载多重之道也不一定。”郦月歧并没否定卓涅心的说法,事实上他觉得也未尝不可能。
“对了,你们在唳鲸岛上我昏迷后,有没有见到穿黑斗篷的人?”卓涅心在自己脸上比了一下,“帽子拉到这里,看不见脸。”
郦月歧又笑,“最后救我们的人是你师父衡殊道君啊……哪是什么穿斗篷的人。”
“啊?”卓涅心顿时把穿斗篷的人抛在脑后,“他人呢?”
“回去了。”郦月歧话到嘴边,仿佛要说,但迟疑之后还是化作一抹淡笑,“你师父对你……真的很特别。”
“他就是那个样子。”卓涅心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她从来注意不到这些,“不过他很好说话的,人也和蔼,是个很好的师父。”
郦月歧想了想当晚最后的唳鲸岛,血流入海,无一活口,娇娇吓得现在还待在深海不敢露头,自己所见的衡殊无法和卓涅心口中的衡殊对上,他又不好背后说别人师父的是非,只能涩涩一笑当做认可。
他在那一刻才隐约觉得有那么一丝遗憾和后悔,自己如果还是元婴修士,那从天而降的人就会是他了。
“所以是我师父救醒了你带你去来找得我们?”卓涅心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不是。”
“我说嘛……他和我一样,拿剑打架还行,哪会救人。”卓涅心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那是谁就得你带你来得?那时候你明明昏过去了。”
“是个路过的人,没有灵气也没有煞气,不像是修士,他说自己路过想看看,结果发现整个岛上只有我一个人,还快要死了,所以出手相救。”
卓涅心忽然警觉,“他有没有穿黑斗篷?”
郦月歧笑笑,“如果那人真的穿了,在你问完时我就告诉你了。”
卓涅心自己也觉得自己被奇奇怪怪的梦搞得神经过敏,挠头笑了笑。
“我看你拿到了云浮川?”郦月歧这时终于能问关于寻剑的问题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卓涅心点头,把事前事后的因缘际会告知,两个人又都因为别人的故事而沉默。
“果然是望之忘之,人各有思……”郦月歧垂眸,目光刚好落在石碑的八个字上。
“所以说啊,还是要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飞升不飞升,做不做神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得是不是所求。”卓涅心用力一拍石碑,“就像我虽然受伤,可能和朋友出生入死,感觉真的很好,即使赴汤蹈火再遇见这样的情境千次百次,我也不会怨怼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