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涅心觉得一夜之间一切的所有都一塌糊涂。

她熟悉的世界和人都天翻地覆,活着的死了，一直陪着她的要离开,她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麻烦和难过,却没有任何生离死别的考验。

如今这些错过的债主接连上门讨要,她一个也应付不来。

卓涅心御剑回青霓涧，狂奔至顶，这里刚刚下过雪,天光如洗,是用眼睛能看到的柔软光滑的蓝，一道迷蒙的光不真实得笼罩峭崖,衡殊就站在那里，他闭着眼睛,仿佛一脚踏空就要去到虚幻之中。

“师父？”她脚步变慢声音变小,靠近他时仿佛不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

衡殊回头看她，像过去许多次一样，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卓涅心停了下来,什么都和过去一样，但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师父变得不一样了。

她这些年最熟悉亲近的人变得遥远而陌生,还要彻底离开,她的眼泪——这几天一直忍住了的眼泪悄然滑落。

“你为什么这么突然要飞升？”卓涅心咬紧下唇,不想让声音太过颤抖。

“你的话就像在问农夫为什么耕田,渔民为什么打鱼,猎手为什么开弓。我们是求道的修士,天道圆满，自然飞升。”衡殊和过去一样耐心解释她的问题，但这不是她想听的那个答案。

“但是太突然了，你从来没有说过……”卓涅心为自己的慌乱辩解，“你如果告诉我，我就不会出去了。”

“可你留下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卓涅心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咬得嘴唇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衡殊笑了，“我从开始修行的那天起，就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才是尽头，如今抵达尽头也是抵达下一个开端，我很欣慰自己能突破自己的极致。可你却在因为别离而落泪，锢于微末的情感并且为之所支配，你的唯我或许要比我的难走许多。”

“不……不是这样。”卓涅心重新仰起满是泪水的脸，“我原本回来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你的朋友死了，是么？”

卓涅心愣了。

衡殊的平静淹没对上她莹然有光的泪眼，“我你意识海里留下的印记告诉我你的悲伤，是这些所有的事加在一起让你觉得世间充满了迷惑和苦痛，你为自己感到茫然了。”

他每个字都说得准确，卓涅心却没有点头，“你是觉得我软弱吗？”

“软弱并非问题的本源，你痛苦的真正根源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能阻止所有的事吗？”卓涅心愣住后问，“我能阻止郦师兄和小师姐的死，能阻止你飞升离开，能阻止所有让我不快乐的事？这就是你走之前想对我说得最后的话么？”

“这是我能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你不能没有所求的度过漫长的年月，将天赋荒废在悠闲的漫不经心里，让你自己想做的事变成你能做的和要做的事。”

卓涅心摇头，轻声说道：“师父，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今天的你却像个从没认识过我的陌生人。”

“也许是你从来没有认识你自己。”衡殊不以为忤，沉静说道，“但你总有一天要直面那个或许你未必会喜欢的自己，这就是天道。”

“原来天道都是废话。”

“不要被任何事左右，我曾经也迷惑过，但我战胜了迷惑，即将飞升圆满，我希望你也可以做到。”

衡殊曾经让卓涅心很是欣赏的耐心此时让她窒息，她听惯了衡殊讲得道理，有些记着，有些过耳就忘，但今天这个，是唯一一个她不想听的。

她不想听，衡殊就没有讲下去，他们的对望仿佛在沉默中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原来告别的时候，你就只想说这些。”卓涅心先开口说道，她已经不哭了，声音和停在脸上的眼泪一样，都凉凉的。

“我将剑修的精要留书给你，就放在我的洞府中。还有一把剑。”

“大灰？”卓涅心微微一怔。

衡殊摇摇头，“大灰的剑灵如今在我灵识之内，我们是剑修，剑灵也是我们的一部分。但我将它留下的空剑身重铸，而这次的新剑中有新的剑灵，或许，它会回应你的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