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会拒绝我，石匣里的剑对我说，他们都怕我，不会有剑愿意做我的剑灵。”卓涅心觉得留剑多此一举，她对这个不感兴趣。

“它不该对你说这些，错误的推断会影响你的判断，他们怕你是因为他们的弱小，还是我刚才所说的道理，天地万物都郁于自己的局限，冲破局限才是真正的修炼。不过你不想听这些，我便不说了。”还是师父领她熟悉的娇纵，可话音刚落，一片乌云完完全全遮住太阳，下雪了。

卓涅心并不是不明白衡殊的话，最讨厌的是，她其实都明白，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原来每个人都有可能离开我就是天道，那为什么还要有相识的机缘？天道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你还让我去相信。”

“这些话等你探究到你的终极，大概就有答案了。”衡殊不指责她狂妄的言语，只是微笑，雪落在他的四周，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卓涅心看到雪花正在穿透他，终于明白这就是告别前他们最后能说话的机会了，负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惆怅和悲伤，“如果这真的是你毕生所求，那我祝福你。”

“阿心，我曾说过你的唯我是天生的，不需要过多钻研就可以主宰你的内心，就像即便此时我说再多的劝告，你不想就不会放在心上。一立一破，你如今唯我已成心中有寂，破除它对于你却并非易事。”

“我能做到。”卓涅心看着衡殊的眼睛，“是容易还是艰难，等我尝试了再说。只不过那个时候，就没办法通知你一声了。”

衡殊即使微笑，仍然让卓涅心觉得不够真实，他像是要从这个世间抽离前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你会需要我留下的剑，也会需要想起今日我们的对话，我即使无法见到，仍然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这句真像高高在上星辰一样的仙人该说的话。”卓涅心回想起她第一次明白飞升含义时自己的诠释，她看着头顶的星空，觉得飞升这个词和这些星星一样，闪着不真实的光亮，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可值得迷恋。

“这是一个师父对徒弟说的话。”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告别了吗？”

“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么？”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告别是什么样子，和你，和任何人，我不喜欢告别。”

衡殊笑了笑，“如果告别意味着新的开始，就无需自找忧烦。”

“你果然要是飞升的人了，可我只想留住那个和我分一条烤鱼的师父。”卓涅心低头沉默半晌，再抬头想正式告别，可在她面前的是融化在了纷扬雪中的光晕，光晕之中只有虚无。

衡殊已然飞升，他消失了，就像融化在水里的冰，什么都没有留下。

卓涅心往前走了两步，连光晕都消失了，只有茕茕洁白的雪絮落在她头顶和身上，什么都和从前一样，但她明白，很多事都将不再一样。

天地之间好像除了她本身，没有任何东西对于她自己是真实并且恒久存在的，像是无数片雪花钻进了意识海中，冰冷地触及了从前未开启的部分，她觉得整个人冷得通透，冷得像是知道了这个世间最后呈现给她的一个巨大秘密。

只是这样的顿悟建立在破碎的废墟上。

卓涅心清楚得感觉到，她和这个世界之间有什么在这短短几天内被击碎了，她好像看到了好多原本不存在的真相，可这些真相不能让她饕足抑或陶醉，她只能接受，却不能选择。

或许衡殊说得对，不能做出选择是因为她还是个弱者。

大雪跟随卓涅心从山顶到涧底，最后消失，青霓涧深处是不会下雪的，这里灵气郁集在冬天却犹如初春乍暖还寒，水潭更是终年不冻。

卓涅心回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遇到衡殊，一个她遇见过的人，一个称为了她师父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样，原来这就是飞升，他大概不会变成星星，但他变成了什么却是卓涅心在这个世界永远也无法得知的事了。

她取出瓦罐，将娇娇放进深潭。

和她一样不适应这个太多人突然离去的世间的还有这只孤苦无依的海兽。

娇娇静静在自己的新家，显得有些呆傻，平静却茫然地望着卓涅心，他们两个似乎在这样的对视中形成了一种默契，一人一兽都明白了变化无可逆转，他们必须接受。

娇娇缓缓退入深潭，如镜的水面没有半点涟漪。

卓涅心转过身，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水花拍打的响动。

于是她又掉转头，却没看到娇娇。声音来自水潭岸边，原来是自己平常用的鱼篓绑在断竹根上，鱼篓里有鱼在挣扎拧动，扑腾起了好大的水花，泛着金红的光。

卓涅心走过去拎起鱼篓，愣住了。

小小的竹编鱼篓里挤满金红的赤鎏红莲，一般长短，因为离了水挣扎得更欢实。光洁璀璨的鳞片在拧动中融汇成火焰一般的云霞。

她屏住气息，数了数，鱼篓里的赤鎏红莲不多不少，正好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