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的话没有头绪,卓涅心只能安静地听。
“以她的修为,得道飞升并非难事,但她却选择放弃,这是逆天道而行,有损修为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伤及根本,她为了留在浮阙山宗,压抑修为,遏制力量,如今遭到反噬,心魂散乱,这个镜子可以帮她稳定体内的神识,但却要极大消耗她残存的命数,如果不是到了必须使用的弥留之际,她那么要强的人也不会派人来取。”
何谓的每句话都让卓涅心心底一颤,她从没想过天阳道君一直不飞升是她自己不愿意,为了留在浮阙山宗?为了守护这里?
想到当初天阳道君在自己的护道长老继任大典上一反常态的模样,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全都印证了何谓的话。
“可是……为什么?”卓涅心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们剑修说好听就是唯我独尊,说难听就是六亲不认,是不会理解这种心境的。”何谓的语气没有讽刺揶揄的意味,“不说千年,单说数百年间,多少修仙门派起起落落,一旦有劫,便是上下无一幸免,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如今的道宗三门,天清极上宫只靠这座隐仙城坐稳交椅,紫垣谷早已是强弩之末,你们浮阙山宗最有意思,早年靠着一批横行无忌的高手立下威名,却也结下仇怨,这些年你们的长老和高手飞升得飞升,寂灭的死绝,只剩下像你这种毛头晚辈,幸而天阳舍弃修为逆天行事,压抑修为至今,替你们争取了这些安稳日子,只要她在,旁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可如果她不住了,小姑娘,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卓涅心从没这样想过。
她一直心安理得享受浮阙山宗的一切,那里的平静和舒适早就是她最习以为常的环境,她甚至从未想过天阳道君迟迟没有飞升究竟是为什么,而这番话让她震撼。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其他人,做到牺牲自己这种地步么?
整个浮阙山宗,她初来乍到时那批元婴修士的确就只剩下天阳掌门一个人,原来这就是她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卓涅心说不出话,呆呆看着何谓,她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但也问不出这三个字。
“不过,她如今选择最后的离去,或许是看到后继有人的欣慰和安心吧,你也的确能让她安心,以你的修为守护浮阙山宗绰绰有余,但你真的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她派你来,大概也是想让我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这个人,强硬了一辈子,要是让她说这些自己多苦多难的话是绝对说不出来的。”说到这里时,何谓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可是转瞬即逝,他又沉下脸,“她当初和我说这决定时,我一万个不赞同,如今还要帮她,也是犯贱。”
这样的话中有怎样复杂的情愫,卓涅心无法得知,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心被困惑和震撼填满,只想马上回去,向天阳道君问个清楚明白。
“我那个孽徒顽劣不堪,也难得有个佩服的人,他和我说你实在厉害,但愿你真能让她心愿得偿……可是这样的心愿,又有什么意义?权势的更迭兴替,即便不败落在你这一代手中,又能保证下一代依旧守得住浮阙山宗的威名么?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和真正的修为与追求相比不值一提,她这样选,也是放弃求道的执着,实不可取。”何谓低下头,“当年我们三人还在金丹修为时,不知天高地厚,把胡言乱语当成豪言壮语,说什么将来要天下无敌再潇洒飞升,只余传说在世间,如今想想,真是可笑,谁也没有逃过执念纠葛,我们都是失败者啊……”
他说完抬头,看着一直睁大眼睛沉默的卓涅心,疲惫地摆手,“你大概不愿意听我说这些,更想去问问你们掌门到底怎么回事,快回去,以后不要让浮阙山宗的人来这里找我,我不想看见你们这身衣服。”
卓涅心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炙热的岩屋,她脑海一片空白,像被水草缠住的水车,转不动分毫。
她忘记之前说过的所有约定,尽管答应了雷岱去见完何谓就回来找他,她根本无法顾及,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想得全都是当面问清掌门全部的事情原委。
卓涅心御剑返回浮阙山,落在天阳道君如今修行的地方,原本掌门的居所留给了谷师兄,天阳道君只在众多山峰中一间小殿静修。
顾不上敲门和礼仪,卓涅心落下剑后推门而入,温柔的清风跟随她一起闯入寂静的殿宇,殿内焚香缕缕,像是松叶自然而然散出的宁谧气息。
往常她这样冒失,天阳道君的眉头早就拧紧训斥,可如今,她看着卓涅心风风火火闯入,却只是坐在原本的矮榻之上笑了笑,“回来啦?”
“掌门,我……”
“你都知道了,挺好的,何谓这个人,这么多年脾气越来越怪,变得也难以捉摸,但数落我这件事,他是最喜欢做,你也是,知道些事就装不住,李重绫虽然装得住,但她太凶惨,谷延秋也是能装得住大事,可还是急躁刚直,也只有你能平衡他们,知道凡事让一让转圜一下,满不在乎有时也是处理事情的好办法……不过我看你如今,也未必能行。”天阳叹息时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阳光从窗外照在她身上,淡淡的金色竟让她显得柔和。
“所以……都是真的?”卓涅心犹豫着问。
天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了招手,卓涅心听话地走过去,天阳让她坐下,她紧挨着掌门塌下坐好,头刚好碰到天阳的膝盖,许久,卓涅心觉得头顶放上一只手,异常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撑到最后,无愧我心我誓,接下来你们要走的路才真的是难上加难,还是不放心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天阳道君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对卓涅心倾诉,每个字却都有千斤重敲在她心间,她仰起头,想从这个熟悉的人脸上看到熟悉的神色,却一无所获,只看到柔软的目光像淡金色的阳光,无声笼罩着自己。
“对不起。”天阳道君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掌门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太平的日子过了将近千年,从未有过,我们把好日子过完,却只能留给你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混乱,我这样离去于心有愧。”
“掌门,你还是拿雷劈我吧……你这样说,我不习惯。”卓涅心此无比渴望以过去的自己和天阳对话,这样她就能体会这种离别前的感觉……就像衡殊离开前那样,但如今,即便衡殊回来再在她面前飞升一次,她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那我们就不说这些了,也是奇怪,以前和你说话总是生气,但今天却觉得你特别乖。”
“掌门你平常和我说话也总是一脸嫌弃,这是我们说话最长的一次了。”
卓涅心不过心的一句话让天阳微微愣住,旋即低头一笑,“那就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自己的?”
“你一直都耿耿于怀的那些疑问,希望如今我给你答案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