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有太多该说的话了,谢必安跟随他多年,早已比宫中那些兄弟姐妹更像是他的亲哥哥。可他不能把谢必安当作人,只能把他当一把剑,一种武器,将他为他受的伤挡下的剑都淡然视之,将他的忠心耿耿当做理所当然。
他的宅邸每个角落都隐藏着危险的耳目,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甚至从来不能和谢必安道一声谢。
如今再无毒蛇在侧,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饶是李承泽再伶牙俐齿也说不出一句好听壮丽的赞美词。他该说“这些年辛苦你了”,也该说“若不是你,这修罗路我一人走得更难”,甚至也该说“你和母妃是我此生都难隐忍的牵挂”。可是话到嘴边,李承泽却又觉得失了意义。男人的情谊,主仆的感情,常年共处的默契,何必再用多余的辞藻去堆砌呢。
于是,李承泽只是重重颔首,道:“必安,谢谢。”
谢必安没有说话。一如他这半年内悄悄为二皇子陵墓上坟清扫,次次都沉默不语,却永远会留下一串他主人生前最爱食的紫葡萄。除去淑贵妃,他是离李承泽最近的人,将他的喜怒哀乐阴谋诡计都看在眼底,他们早已成为至亲。
谢必安弯下腰,朝李承泽深深地行了个礼。李承泽也对他认真地作揖,抬起头后便对他笑了。
谢必安起先感觉不自在——哪有主人向侍卫行礼的道理,但他自然也明白李承泽此举中的感激之情,以及往后就该平等相处的暗示。他发觉李承泽的笑容变得格外干净,不再全副武装着戒备了。
谢必安略微勾起嘴角:“殿下变了。”
“那当然,毕竟我也不再是二皇子了。”说到这里,李承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必安,往后让你单唤我名承泽,可会不习惯?”
谢必安摇了摇头,冷脸上的笑意难得停留许久:“会不习惯。但我为如今的承泽感到高兴。”
话到这里,范闲领着松了绑的李弘成走出内屋。
李弘成这几日虽被绑架,但谢必安不曾亏待他,因而他也不见得憔悴。如今他最大的忧虑还是远在江南的范若若。还好范闲方才告诉他,已即时飞鸽传回给若若报告平安,李弘成由此卸了忧虑,反而困乏起来。
谢必安正了正襟,准备对李弘成自行谢罪,李弘成拦住他的姿势,道:“必安的苦衷我都理解,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泽兄?不必多言,日后我们以茶消怨,不用再提此事。”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提议道:“几位一路劳顿,不如移驾靖王府,好好歇息一晚再做明日打算。”
范闲同意说:“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议吧。”
大家同意了这个安排。只是当范闲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李承泽,两人皆是触电般一惊,各自移开了视线。
范闲说的没错,不管什么事,或者没说出口的话……明日再谈吧。
翌日清晨,李承泽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一来是因为他住在谢必安隔壁,谢必安常年有早起练剑的习惯,李承泽睡眠轻,听见了他在院外舞剑的声响。二来也是被谢必安告知范闲那几句话搅得不能久睡。
他虽明白谢必安是以为他身死,想要替他把话都说完。但是这个时机太过微妙,何况范闲与李承泽两人都冰雪聪明,哪里不明白谢必安未说出口的剩下半句话?就算谢必安不提……往日的相处中的蛛丝马迹又怎会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