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冷笑着看着这块让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土灰石头,悠悠地说:“我把它虐杀了,范闲。今后你再让我抓鸡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杀你。”
范闲眼听着最后两个字格外耳熟,但他厚脸皮地耸了耸肩,说,“那咱下次换个动物,吃烤野猪。”
说着,他用另一块石头开始狠狠敲击泥块,将土灰块外已经烧得焦黄的泥土全部敲开,露出里面裹着厚厚几层荷叶的烤鸡。
白肉蒸烤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李承泽也忘了方才的仇恨,凑到范闲身边,陪他一起边烫手边一层层拨开荷叶。
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腾进两人眼里,终于拨到最后一层滚烫的荷叶皮,豁然洞开一只外皮焖得金黄,里肉还留着香汁的叫花鸡。仔细嗅闻,还可以闻到除了腌料外的一股水果清香,原来是范闲将野果塞进了掏空的鸡肚子里,将鸡油的腻味都中和了。
“烫嘴得很。”范闲叮嘱了一句,但饥饿状态的李承泽哪里还管这么多,洗干净手就扯下一只鸡翅膀,朝热气腾腾的翅中吹了几口凉气,随后咬进嘴里。他立刻高兴地蹬了蹬腿,“嗯”了一声。
鸡翅最接近外皮,如今翅尖被烤得酥脆,但翅中里的肉还保留着野果与香料的滋味,肉没有被焖烂,咬下去还有些劲道,连接着骨与肉的白筋咬在嘴里咯吱咯吱作响。
两人抹了抹嘴角的油,捧着叫花鸡与野果子继续回到溪水边。山谷树林里,红红的落日还散发着余热,被烘烤了一个下午的溪水尚且温热。李承泽晃荡着水,范闲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个画着北齐风光的牦牛酒壶。他喝了一大口,又递给李承泽,李承泽也直接往嘴里灌。新酿的米酒,还带着股米的甜味呢。
李承泽分到一个鸡腿一个鸡翅,吃完了就开始和范闲抢着撕余下的鸡脯肉,那白肉里带着油汁,撕下来的纹理分明,吸进嘴里像在吃鸡肉细面,不柴不干。
他们飞快地把曾经白白胖胖的珍珠鸡吃到只剩一个完美的鸡骨架,米酒也一滴不剩地倒进了嘴里,李承泽意犹未尽地吐出最后一根鸡骨头,摸着肚子,浑身都因食欲被满足而升腾起一种无边无际的幸福感。
“我值了。”他眯着眼感叹道。
范闲把手洗干净,正掏着腰包准备起身,被李承泽拦住了。
“不用去了,”李承泽往嘴里塞着野草莓,说,“我捉完鸡后就在木栏上放了四两银子,那位置隐秘,估计只有鸡主人能看到。”
范闲笑了起来。
“顺便一提!”李承泽把手指往空中一竖,补充说明,“往日里就算清场,本王也会事前让必安把当日的出摊伙食费都付干净了。”
范闲左右看了看他,愈发觉得顺眼,拿手背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终于把他头上那根鸡毛拔掉了:“哎,真乖。”
李承泽在水里踩了范闲一脚当做回礼,两人又望向林间落日。比起在西湖边看到的温暖朝霞,山谷中的落日自带一股壮丽孤傲感,苍劲有力的枝桠掩盖着刺目的余晖,但一道道利剑般尖锐的红光还是透过树叶,变成细碎的红色水银落在两人手上。
李承泽望着夕阳,心境有所不同。在西湖边时,他还总觉得江南的美景不过大梦一场空。等他醒来,依旧要被困在自尽前三日里,那宫阙的镂边木栏,与烛火的对饮孤话,心中最后的绝望与尊严。他还在思索,失了皇位争夺,失了一块磨刀石的身份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他苟活在世间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今他与范闲坐在溪边踩着水花,两人的手渐渐握紧,他感觉到了梦境以外的真实。他望着被层层树叶遮掩住血光的余日,心里只叹落日太短,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他想收集古书,想周游列国,在与范闲分享日出,眺望每晚的星河。
他心中少有江山社稷。往日里明争暗斗,为了活,更为了尊严。现在,他原本空荡的心中却住进了一座书院,一池西湖,一抹朝霞,一个范闲。这让他多了弱点,也生出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