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喧闹中谁也没听到少年的声音。

萧衍十九岁于春、夏两次出征天玑国，歼敌四万余人，其中包括天玑国王侯将相一百二十多人。那年他被任命为武安君，七国中他是得此封号年纪最轻的人。回城那日，他与琳琅相遇。短暂的目光交接，萧衍并未记住少女。

一连几日，萧衍都能看见守在将军府外风雨无阻的少女。听到府外的士兵议论那少女许是有冤情，萧衍心中不以为然。她应该是在等人，而且她坚信她等的人一定会来。因为她实在太过坦然，眼睛平静地如同院中只有遇风才能晃动枝叶的古树、游鱼嬉戏才能搅乱出声的池水，无意间对上他的目光时，她会牵动嘴角淡淡一笑。

“萧将军，这不过是一个街边上的哑巴，你何以至此？”

是啊，何以至此？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王府为敌。

回到府邸，少女写下自己的名字。“琳琅……”念着这个名字，萧衍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银蝶静静躺在一人手心的场景，他恍然觉得若有所失，又说不清自己失了何物。自那以后，琳琅变成了他的贴身婢女。她起初很生疏，会不小心打碎茶盏、不懂如何为他换衣，后来她对照顾他起居的事情已熟稔于心，送到他手边的不烫不冷的茶是他喜欢的、总是一脸柔顺地低头在他身边，他看过去时她脸上会露出浅浅笑容。

萧衍其实很少使唤她去做事情，但她想去做，他便由她了。有一日/他无意间问起琳琅守在萧府外的那段日子是否在等人，她的回答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预料之外。自十七岁出征回京，他夜里时常不能入眠，老人哭着询问他的样子和数不尽的尸骸每每出现在他的梦中。此事只有父亲知晓，父亲说这是因他内心软弱造成的。但从琳琅入府，他渐渐能入睡。

几日后他带琳琅出城，无意间瞥见她手背上的伤口，那道伤口极浅，以至于连主人都没有去在意这件事情。夜间萧衍再看到时，那道伤口已经消失，白净如初。失神片刻萧衍笑了笑，仿佛那道伤口只是一个错觉。

三年后萧衍随父亲再次出征发动长平之战，回帝京他拒绝了君王的赐婚，对于父亲的呵斥无动于衷。他对琳琅许下平定七国之约，偶然间说了句想听她声音的话。倘若他知道琳琅会因此离开，大概就不会那样说了。

萧衍在病重之际才知道父亲将琳琅留下的信收了起来。比起权势和萧氏的荣耀，老将军到底更心疼自己这个令他最骄傲的儿子。老将军知道萧衍喜欢琳琅，他想借琳琅阻止病重的萧衍出征，但他未能如愿，萧衍终究还是去了战场。

光是萧衍这个名字就能令敌军闻风丧胆，更何况是他本人出现在战场上。于天权将士而言萧衍是胜仗的象征，是他们心中信奉的战神，只要他在那里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天权将士无一不勇往杀敌。

天衡国一战告捷，在帝京等待的天枢子民翘首期盼他们不败的将军回城，却等来了将军病逝的消息。举国大悲，天权子民静静望着萧衍的遗体进城。

“娘/亲，为何你们都哭了？”

静穆中响起一稚童的声音。

孩子的娘/亲没有回答他，她的目光随着沉默的军队移动，孩子发现不止是自己母亲，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目光沉痛。这注定是天权开国以来最悲恸的一日。

萧衍随鬼差到达冥府入口之前，在他患病时一直出现在他身边自称是邙山鬼王的男子在等他。

“萧将军，你若随我入魔，不说冥府，整个魔界的势力都能重新划分。你又何需轮回转世？”

萧衍神情冷漠，未置一语。

走至奈何桥孟婆处，萧衍迟迟未接过那一碗会叫人忘却今生的汤药。负责押送他的鬼差也不敢催促，生死簿上虽寥寥几笔写下萧衍杀业太重而病故，但光靠萧衍之名便可震慑十万孤魂，这样的人若入魔又岂是自己能抵挡的。

孟婆见过太多在这一关迟疑的人，她道：“汤确实会让你忘了前世今生，但并不会让你失去重新爱上那人的能力。”

她总会这样劝慰别人，但来生漫长，变数诸多，又怎么能去指望来世？孟婆说完抬眸，眼前眉眼冷漠的人竟微不可查地牵动嘴角露出极浅的笑容。

确实如眼前的人所说，来生很长。但他会等，就如同她守在萧府外一样，他信她会来。

萧衍想起父亲曾疾言厉色地将不明身份不会说话的琳琅与公主作比较，问他琳琅究竟做了什么让他拒旨不婚，当时他沈默不答。

其实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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