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凌青云不知所措地看着阿亭，阿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多说多错吧……青云,沈知行手里是拿着什么吗？我怎么看到有像是白布条一样的东西垂下来？”

凌青云道：“方才沈知行推开沈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手上全缠着白色的布条。”

事发当时阿亭在找笛子没看到，经凌青云这么一说,她莫名想到鹿清。鹿清是为了遮住那只寄居着邪物的眼睛,那沈知行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呢？薛敬之他们都没有感知到沈知行身上有邪祟的气息，是因那妖物道行深，还是说他本就不是妖物的宿主？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阿亭心中疑惑，她看向济慈时，他还望着沈知行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六人分散开来，打算再将沈府寻一遍。原本和阿亭、凌青云一块的济慈,忽然间不见了踪影,阿亭和凌青云互看一眼,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

沈知行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路过的下人看到他像是见了鬼似的慌张行礼,忙不迭地走开，不敢停留。沈知行摊开掌心,怔怔地盯着双手,浑然不知济慈进入院中。他把衣袖拨上去，解开系着的结，轻薄的白布带绕了好几圈后解到了手腕上,正想接着往下解开，瞥到了昆仑虚的道袍。

他抬头看去，那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不过，与其说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也只是会法术剑术的人，不是你口中高高在上的神仙，自以为是的人是你。”

昆仑虚的少年背倚着墙，眼神像是轻飘飘的柳絮，又令人难以忽视。沈知行道：“别仗着自己比我大就来和我说教，就算我是在你们眼中的烟花之地长大，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说三道四。”

那人不由嗤笑道：“谁要和你说三道四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落到了沈知行耳里。小孩皱眉凝睇站着的人，心里说不上讨厌，大概是他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沈知行道：“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问我李顺他们的事情？”

小孩一脸戒备的神色，济慈没在意，漫不经心地仰望着云卷云舒，全然将他当做不存在。沈知行心里来火了，他道：“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济慈不禁弯了弯嘴角，这小孩还是和他年幼时不同，至少他不会像他这般色厉内荏。他敛了笑意，平淡道：“和你说话的那人，出生时便被扔在昆仑山下，如若不是他身上的那块玉坠，他早已成为豺狼腹中之食。因他体内的两种真气相生相克，加上玉佩灵力的压制，他不论如何努力修行，永远都成不了天墉城的弟子。”

“与他一同长大的人，不是早早能下山历练，就是在天墉城修行。但是他从未放弃过，不管是剑术还是法术，总是兴冲冲地拉着师姐，在师姐的面前施展。听和他同在缥缈峰的师兄说，他修炼功课总是到很晚，也经常因得不到要领被反噬，每年比武名次都是最后，身边的人顾忌他的感受从不在他面前提天墉城的事情。”

沈知行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济慈像是没听见似的，始终不看他，淡声说着：“你方才看到的人里，有人家族显贵，却在一夜之间失去至亲……”

沈知行疑惑道：“为何……”

这次济慈倒是回答他了：“世上人有善恶之分，妖邪也有。”

沈知行明白过来，他说的那人，双亲是被妖邪杀死的。

济慈道：“还有的人，生不逢时，家中亲戚全死于饥荒，只余他和姐姐活下来。若不是长老途经摇光国，想必他同他姐姐，也成为他人之食。”

沈知行怔怔地注视着济慈，他神情淡淡的，眼眸似浅淡的琉璃般，又像是不起波澜的深林湖泊。济慈道：“所以我才说自以为是的人是你，他们不是你口中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们不过是自小就经历了生死，并且竭力活了下来的凡人，仅此而已。”

沈知行不知从何时起眼眶里已经含.着眼泪，眼睛一眨，一行热泪留下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外强中干。他用衣袖摸了摸脸，虚张声势般喊道：“我只是眼里进沙子了！”

济慈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沈知行看到过的在风中若即若离的花瓣。沈知行在香雪海见过名动京都的女子，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眼前的人。亲人的鱼鸟同挟风霜自持的青松翠竹相比已是自惭形秽，更遑论以艳乞人怜的富贵之花。

“那你呢？你都是在说别人……”

沈知行说完自己也是一惊，诧异自己为何会主动和他说话。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沈知行凝望着背倚着墙的少年，墙壁上的一簇碧色藤蔓隔断日光，在他脸上覆下.阴影。就在沈知行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复时，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冷清得像是无人团聚的月圆之夜。

“因为一些缘故，我从出世便带着认知的记忆。”济慈若无其事地说着，清风吹动，墙上的那一簇垂落下来的藤蔓像是借水得势的浮萍，随风招摇。

他的脸显现在忽明忽灭的光里，沈知行听他道：“出生那日，我所见到的说是血海地狱也不为过。那些陌生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去，抱着我的人手里举着一把匕首，她没来得及刺下去时就被人杀了。”

沈知行听得有些不明白。

“我长大后才知道，原来那个泛着光的东西不是母亲拿来哄我入睡的，她是要杀我。讽刺的是，救我的人是杀害我全家的妖邪。”

济慈道：“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沈知行呆滞地注视着他，济慈无奈道：“你别哭了。”

沈知行赶紧用衣袖去擦眼泪，这回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他把脸埋在膝盖里，喊道：“眼睛进的沙子有毒！我眼睛痛！”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济慈已经站在他面前。

“你为何不向大家解释？”

沈知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布条已经解至手腕，手臂上青紫的伤痕露了出来。他将衣袖放下，遮住伤痕，闷声道：“他们又不会相信我，我不过只是一个妓.女的孩子。”

济慈道：“相不相信是他们的事，你不说就是你的事。”

沈知行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能看见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沈知行抬头看了看济慈，像乖巧的小猫一样点了点头。他扯着右手上的布条，扯着扯着布条全松散开来，一动便转着圈圈掉在地上。他心烦意乱地蹬了几脚，一不小心竟从最上边的石阶上一屁.股滑坐到最下边。

“你是通过触碰他人能预见的，对吗？”济慈说时向坐在石阶上的沈知行伸出手，想将他拉起来。

沈知行屁.股痛得厉害，想也没想就伸出右手——

偌大的宫殿，王座上一袭玄衣的男子，平静的眸子里透露不出任何情绪，令人捉摸不透。那人的眼眸似易碎的琉璃，又像是静谧幽暗的深渊，仿佛有翅面如蔚蓝天空深蓝大海的蝴蝶自底下翩翩而上，翅翼的花纹似白云，似雪浪，体态婀娜，是极致梦幻的绮丽，却又潜藏着无数危机。

他淡淡地扫了眼下边的人，眼神冰冷阴鸷，就连置身事外的沈知行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堕入无间深渊。

“我等，将侍奉至高无上的御灵宗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