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解雨臣还是追上去了,他实在不能放心。两人一路默默,遇到红灯或车辆,解雨臣拉住他,他也乖乖停住。吴邪不甚清醒,智商却还正常,也许是那条路他走过太多次,身体的记忆忠诚地引领着他。他去了墓园,找到潘子的碑,什么也不说,一下子跪了下来。
后来下了雨,凄风苦雨,寒冷得摧神蚀骨。
吴邪沉默地跪了多久,解雨臣就站着撑了多久的伞。
这一场回去,吴邪还没怎么样,解雨臣却病倒了。胖子把他硬拽去医院,逼他打了针吃了药,又把人押回家,强迫他在家好好休息,这几天由他去照顾吴邪,他要是敢踏进吴邪家门,胖子就换锁。
解雨臣沉默地听着。
他本来就白,现在是这样的毫无血色。
胖子看着他,仿佛尘埃落定,所有的疑惑渐渐浮上了水面,所有的猜测也一一落到了实处。
他在这事上天生不会拐弯抹角,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对天真……挺不一般的。”
解雨臣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胖子彻底词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说什么,好像都听着挺伤人的。这时候他听到解雨臣低声说:“……我不会害他。”
“我知道。你这些年帮了我们很多,”胖子抓了抓他的肩膀,百感交集,“就算你……我也还把你当自家兄弟。”
解雨臣对他笑了笑,却笑得疲惫又沉重。
“胖爷,我求你一件事。”
胖子想都没想,“你说。”
“别告诉吴邪。”解雨臣说,“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还有一件事,胖子是从他伙计那里听说的。
那是更久以前,两人下一个凶斗,吴邪肯定记得自己当时被斗里的玩意捅了个三刀六洞,失血到神智不清。但他只记得自己浑身发冷地躺在解雨臣膝盖上,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胡话,交代完后事就干脆利索地休克了,不知道之后解雨臣捧着他的脸,细致地擦拭去他脸上的血汗和灰尘,用一种瘆人的温柔神色盯着他看。
他还说,我不放你走。
解当家当时把斗里的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背起吴邪就要离开,有个伙计想拦,差点被他一枪爆头。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那怪物,被差不多是单枪匹马的解雨臣砍成了好几截。那伙计还记得他们爬出洞口,找到接应以后,不小心撞见解雨臣坐在医院的病床前,正低头极尽缠绵地亲吻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伙计当时还骇了一跳,以为当家的失心疯了,人都死了还不放过。
“他对你真是……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胖子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也是有些年没见过情种了。”
什么叫情种呢?大抵心上人说完“我爱你”,就一刀捅上他的心口,他却还笑着说:“再来一刀,我还想听你说我爱你。”
吴邪沉默了太久,好似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用冰冷的、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扶手,手背上崩出了青白的筋脉,恍若无知无觉,只觉得心口疼得发抽,“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胖子却说:“他的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去,你却和没事人一样。我当时觉得,你对他是真没感觉,所以我才答应他瞒着你的。”
吴邪刚想反驳,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事实的确是这样,当时他想都没往这个方向想。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认真。
而真心这个东西,你需要时它就珍贵,你不需要时,它就可有可无,甚至是多余的,至多激起一点怜悯的涟漪。
解雨臣那么骄傲,怎么忍得了怜悯。
胖子挂了电话后,他还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窗前的槐树低影婆娑,瀑布般的白花被风吹拂着,漏下的金色光斑就在屋内摇晃错乱,一如吴邪脑中走马观花闪现的记忆。
他只要闭上眼,许多往事就在心里历历在目。解雨臣多少次赴汤蹈火,在命垂一线的时刻硬是把他抢了回来;解雨臣千里迢迢出远差,回来总是不忘给他带一件他手头正好没有,却又总记不起来要置办的物件;解雨臣和他漫步在翠蔓繁花的河畔,手指摩挲过一块块碎石,然后扬手丢进水里。
当时柳影缠绵,斜阳西照。
吴邪记得他抬起头,对自己微微一笑,漫天阳光滤过枝叶交缠的指节,细碎地落在他的长睫毛上。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微笑。
吴邪总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给他;能打动解雨臣的,自己又怎么给得起。
原来不是这样的。
13.
胖子的车已经在机场的环形路上转了十多圈了。
两个人往车载CD机里塞了张品味奇烂的唱片,把声音开到了最大,车窗大敞,一路鬼哭狼嚎地在路上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