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没有了束缚的东西,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一起离开了。
这片广袤的臭虫之海再也无法淹没他们,那些不配拥有姓名的虫子也再也无法伤害他们了。终于是一起走掉,去往新泽西的路上,他们走啊走啊,走到再也不会被拦下的道路前,踏在无限沉默的世界里。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互相谩骂互相伤害,互相亲吻互相zuo爱。这是远离了尘世的故土里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也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中原中也在临走前看着他笑了一声,可随后却转过头去抿着嘴,最后似乎是有些扭扭捏捏的,伸出手环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如果我们都活着的话,再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件事。
没有什么承诺也没有什么誓言,只是他也说,那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两个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亲吻着,他说中也你的吻技还是烂的一塌糊涂,可随后却还是笑,低头去蹭着对方的眼睛,感受着那长长的睫毛扫在皮肤上的触感。
他说,你一定要回来啊。
曾经在进入战场之前就有教官告诉他们,没有谁比谁的命更贵重,也没有谁应该比谁更先活下来,是士官也一样,因为士官这种东西谁都能当,除非你是科学家,又除非你是武器制造家。
家里不论以前多有权有势在战场上生死不论,所以是谁也好,活下来就祷告,死了就认命,你们的狗牌会作为活下来的证明,给你的家人一份慰问品。
他那时候与中原中也说,都是胡说八道的话,当然是政治家和银行家的儿子更容易活下来,不过虽然这类人也是不会来这里就是了。以及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是最贵的才对。
中原中也就坐在一旁埋汰他想太多,可太宰治却不这么觉得,他说中也你信吗,我价值连城。
或许他现在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证明了他的命很贵,贵到都让断臂的士兵上战场却也还是让他镇守后方的地步,可他还是觉得这不应该,中原中也也应该很贵很贵才对。
贵到他不愿意松开揪着对方袖子的那只手,贵到他想说咱们不去了违抗军令的责任我背算了。可是和他一起认识了这么多年的竹马却说,算了吧太宰,我先上去了。
直升机起飞的时候掀起来的风都快要把人吹跑,可是太宰治依旧的抬起头望着上面,眯着眼睛记住了这架直升机的型号和特点,然后冲着上面喊,中也——!你要回来啊——!
无论如何要回来啊——!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来啊——!
回来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说了你会把我按在地上打,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打不过你,但我总归是会报复回来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我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我们这么讨厌对方,都绝对不可以死在彼此的前面。
儿时的时候是有多么的讨厌对方呢?
恨不得这人立刻去死,恨不得面前的小孩突然消失。研究着如何自杀的太宰治恶毒的想,他的手会融化肉体就好了,那么就可以抚摸着中原中也的身体,将对方的轮廓都模糊,然后活生生的把一个人揉成圆圆的球,他会把这个肉球的全部都抹除,只剩下一团活着的东西,然后藏在枕头下面就谁也不知道了。
或许这个想法现在想起来很是恐怖,可太宰治却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讨厌的话就毁掉吧,喜欢的话就藏起来。如果分不清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那就毁掉一半带在身边,怎么样都好,怎么做都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呆在一起的话,总有一天会知道吧?
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知道那些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与中原中也从未说过任何明确关系的话,他们可以是发小,可以是搭档,可以是熟人;也可以是对手、是互相讨厌的关系、是陌生人、是坚持下去的单薄的理由。
他们是很多很多,但唯独从未是情人。
夜晚里互相交战的火光冲天而起,那些炮弹和枪管发出来的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太宰治站在楼上看着,一下一下的在空旷的平原战场上亮起,如同夹杂着火焰的灯泡,亮一下就熄灭,却能在亮的过程中看到飞溅而出的尘土与断裂的肉体。
他并不怎么爱抽烟,却是在那一天吸了很多支,烟头就落在脚边的土地堆了一圈,烟雾缭绕间连困意都尽数褪去。
他只是在想,这些年他们究竟都拥有过什么呢?
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杀人,夜不能寐,浑浑噩噩。苏珊死了,手臂没了,打进身体里的子弹混杂着血液被取出来,流淌在地上的肠子又被重新的塞回肚子里。
其实他们本可以不用这样的,如果真的是在五年前的时候,他带着中原中也一起逃跑的路途不是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们大概会骑着两匹马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迎着呼啸而过的风互相的指责对方的速度太慢。张嘴大笑的时候风沙会卷进口腔里,连接吻都带着一股子风霜的味道。
没有提心吊胆的枪炮会在某一天砸碎自己的脑壳,也不会有破空而出的子弹击中谁的身体,他们可以把星空作为屋顶,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愿意活着、或者说是想要因为花花世界迷了眼而留下来那就留,抱着酒瓶喝得稀烂,等想要死了就手牵着手去那新泽西的雪山山顶,一跃而下。
不知道的事情会在旅途中慢慢的知晓,想不明白的东西也会在相濡以沫中露出容颜,一年、两年、十年,兜兜转转无数个年岁过去,或生或死,生生死死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可以,没有意难平,没有放不下,或许等到哪天望着远处雪原上的风景,自然而然的就会说,一起殉情吧。
喜欢说不出口,爱又太浪漫,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不需要很矫情,也不需要很温和。美丽的爱情故事从未书写过他们的名字,罪人的名单上倒是排在头两列。
太宰治偶尔会想,为什么他面对中原中也的时候,那些巧舌如簧的甜言蜜语说不出口,那些花言巧语也卡在喉中,到最后落出来也就是平常的斗嘴与平平谈谈的对话,或者说,只能这样。
可能对于他们来讲这样就足够了,哪儿那么多情啊爱啊,说一句‘一起去死’就已经是最浪漫的情话。他行走在路上,永远都希望身边能够有一个人,不至于一个人留下,也不至于一个人观望。
孤独啊。
一个人的孤独叫孤独,两个人的孤独就是殉情。
太宰治奔跑在焦黑的土地上,他一遍一遍的喊着中原中也的名字,一遍一遍的抬起腿强迫自己不要停下来。
虽然人都死得快差不多了,可双方之间还在交火的坦克和炮筒从未停下,来来往往还是有零星的炮弹砸在地上,哐得一声震耳欲聋,飞溅起来的砂石砸在身后的土地上,太宰治看也不看一眼,他只是想去找,去把中原中也找回来。
地上全是死去的士兵的尸体,衣服被血迹打湿,在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反光出来的红,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混杂着肮脏的泥土,渗透进去就会变成明年植物的养分。
军靴踩在地上能够感受到血液的黏稠与白花花的碎肉被鞋底碾碎的触感,鼻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息,那些尸体或多或少都没有了肢体,要么就是被打成筛子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