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从唐岑那出来之后,在自己的卧室里坐了很久。房子的隔音很好,又隔着一条走廊,他听不见隔壁唐岑弄出的任何一丝声响,但这样更让他不安。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指尖在唐岑的名字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又迅速地滑过。手指来回滑动着,在划过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时,艾森突然顿住了,随后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敲下了一行字。
确认信息成功发送后,艾森才长叹了一口气,向后一倒,瘫在了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艾森不知道隔壁的唐岑是不是已经睡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他一点也不困,甚至很清醒。
艾森很清楚自己和唐岑确定关系以来的相处模式会出问题,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错估了唐岑的精神状态,又或者说,是唐岑故意塑造了这种假象。
可他偏偏忘了,那个人一贯会伪装自己。
艾森想着唐岑的事情,以为自己会睁着眼到天亮,但第二天早上被手机疯狂的震动吵醒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扫了一眼来电人,是昨晚通信的对象,看到对方刚看到他的消息就立刻回了电话。
艾森坐起身,揉了揉头发,按下了接通键:“嗨,卢卡斯,之前提的那件事情......”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从没了遮挡物的窗户照**来,晃得艾森眯起了眼。他一边夹着手机和人通电话,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唐岑家的备用钥匙。
不是唐岑给的,是他自己强行拿走的,但唐岑一直没有要回去。艾森原来以为是唐岑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想想,或许唐岑只是不想和他提,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
“我会带他过去的,你放心。”艾森找到了钥匙,将那一小块冰冷的金属物握在手心里,“嗯,明天见。”
给瑞士的朋友通完电话,确定好行程之后,艾森才试着给唐岑打电话,但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他掐掉通话,到浴室里草草洗了个脸才拿着钥匙出了门。
艾森用备用钥匙打开唐岑家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起,落在走廊上的太阳隐隐散发着热量。
他一早上给唐岑打了好几次电话,然而唐岑一次都没有接起来,也没有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最让艾森担心。
艾森想象过开门的场景,可能是满地狼藉的,也可能是惨不忍睹的,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干净空荡的空间让他有些发懵。
餐厅的桌上空荡荡的,原本摆在桌上的餐具全都不见了,厨房灶台上的炖锅还在原位,只是墙角多了个巨大的垃圾袋。艾森提了一下,清脆的碰撞声很清楚地告诉了他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卧室的灯还亮着,唐岑应该在里面,但一点声响都没有,艾森反而不敢进去。
他在客厅里踱着步子,却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唐岑的手机。点开屏幕,上面一连串来自他的未接来电。
唐岑把手机丢在这里,又关了静音,难怪一直没接电话。
指尖摩挲着裂纹,艾森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唐岑的房间走去。在经过浴室的时候,艾森还朝里看了一眼,本来是担心发生意外,但多看的那一眼却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浴室的镜面上蜿蜒着不规则的蛛网裂纹,大小不一的碎块卡在裂缝里,最中心的那一片缺失了几块,裂纹中还留着斑驳的红褐色痕迹。
那是拳头硬生生砸在镜面上才会有的痕迹。
裂纹里的血已经干涸,但艾森看着,仍觉得刺目狰狞。
完全没有动过的食物,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墙角装着各种碎片的垃圾袋,还有被生生砸碎的镜子......
在艾森走之后,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东西全都告诉了他,清清楚楚,毫无隐瞒。
那一地的狼藉,是唐岑做的,也是唐岑一点一点蹲在地上慢慢收拾好的。艾森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如果那个时候他在的话,做这些的是他,唐岑也不用再面对自己情绪失控造成的残局。
承受着双倍的痛苦,坚持着做完这些,并不是唐岑足够坚强,而是他别无选择。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选择自己的家庭,也没有办法逃离现有的一切,唐岑只能全盘照收,在无尽的忍耐中等待着解脱和崩溃哪一个会先到来。
艾森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知道唐岑的病情就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现在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人的悲欢喜乐是相通的,也是不通的,情绪可以传播,气氛可以渲染,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只是浮于表面的、最浅薄的部分。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能体会重逢时带着疼痛的喜悦,没有在绝望里挣扎过的人也不能理解被黑暗笼罩时理智崩溃的痛苦。
艾森没有见过人性里那些最隐晦的龌龊和野蛮,看不到极端情绪下唐岑面目狰狞的模样,这也注定了他不可能理解唐岑的每一次崩溃。
轻声走到卧室,艾森看到了在床上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的唐岑。灯还开着,唐岑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因此艾森也看不见他的脸。
出神地看了一小会,艾森才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喊道:“唐岑?”
然而床上的人没有像往常睡迷糊时下意识地回应他,也没有被惊醒。艾森不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见自己,只抬手默默替他关掉了灯。
唐岑不喜欢这种现代科技产生的光,他喜欢晒太阳,却不喜欢被白炽灯的光包围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最没有防备的两个时候。不论当时是什么状态,唐岑都一定会挣扎着爬起来关灯,也只有在那种情况里,唐岑才会反抗。
次数多了,艾森也看出不对劲了。在高潮过后,唐岑还不太清醒的时候,艾森试探着问过,当时唐岑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太冷了,没有温度。”
但现在,唐岑却放任头顶的灯这么亮着,照在身上。艾森看着他蜷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心里泛着一股他说不出来的感受。
将卧室的门虚掩上,艾森走进厨房,用锅铲使劲挖了几下,才把炖锅里凝成一团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里。但炖菜凝固的汁液还黏在炖锅的**上,他使劲搓了两下才洗掉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