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部下行动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便知都是百战精锐。刚才那个商人打扮得汉子武艺也是十分出众,而且精明强干,看来他做了几年率臣,身边竟是藏龙卧虎了。
西夏梁太后此来,碰见此公,只怕讨不到好去。这样也好,自己此行身负特殊使命,若是所托非人,岂不误了大事。正是要这等杀伐果决豪雄之辈,才可用事……
一炷香时间之后,商人在门外等到了章楶,手中拎着包袱。章楶没说别的,只是一摆手,低声吩咐:「备马,回庆州。」
天字房内,老道站立当中,背手轻叹:「章质夫真豪士也!」
那年青道人似乎有些不屑,撇了撇嘴说道:「南朝文士,有何了不起的?只怕是空谈之辈。只有北方的朔风,才能锤炼出真正的豪杰。」
老道皱眉说道:「韩月,莫忘了你现在是宋人了,莫要一口一个南朝南朝的。我和你爹韩肃同为弥勒传人,你既受韩肃之托,贫道方才看顾于你。只是你既入我门墙,便是我神霄派弟子,以后不许再提你辽人的身份,现如今你便是宋人!」
「弟子谨遵师命。」
此时化身为道士的韩月低眉顺眼的应声,这老道武艺极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神霄派和宋朝不少贵人颇有来往,这对于自己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正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还要多亏了孙二娘,孙二娘跟随苏延福多时,被倚为心腹,苏延福本是弥勒传人,和各地弥勒教残余势力多有联系往来,孙二娘自然也了解不少弥勒教的辛秘。通过她自己才走通了这老道的门路。
想想如同作梦一般,自己本是辽国武官,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宋朝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反正道士又没说不能戒女色。总比孙二娘混绿林道要好些,自己已经在辽国无处容身,实是不想再起波澜。
「是了,还有你那弥勒教的武艺,在人前莫要再使,以免节外生枝。」
「弟子遵命。师傅,那包中的麒麟丹,当真能克西夏?」曾经身为军官,韩月很清楚军阵之上用毒乃是常技,当年元昊败辽军,便是靠了毒药之功。不过往往军中一次战役投毒范围广达数百里,所用毒物更是车载斗量,只是这一小包……
「此乃毒母,乃门中丹士所炼,只要有了毒母,千百斤毒粉煮水可得。此间事了,一品堂的主子能不能得偿所愿,便看他的造化了。」
「一品堂乃是西夏……为何要助宋朝?」
「哼,西贼奸党内斗而已,不过此事与我等无关,他西夏内斗,正与我大宋可乘之机,此地转眼之间便要遭兵灾,非久留之所,咱们也走吧。」
「往何处啊师父?」
「回汴京。」
十月初四夜晚。
庆州经略帅司衙门后院。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内除了一座房间,其余什么多余建筑都没有,而这院落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是帅司衙门的亲兵把守,各个神色冷峻。灯笼火把照得满院通明,而院中那房屋正门匾额上是三个大字:白虎堂。
此时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正在堂中,堂中安置一座大桌,桌上铺着一面沙盘地图,正是环庆路的山川地理形势和各城塞,围绕在地图旁的,都是环庆路的高级将领,庆州都监张存,环庆路副都部署李浩,洪德寨寨主折可适,环州藩部首领慕化等十余员藩汉大将齐集一堂。
「章帅,此次西贼于天都山聚兵,其志非小啊。」
「章帅,泾原路传来军报,西贼驻军齐鲁浪,石门水至九羊寨一带,连营数十里,熙宁寨,天圣寨,高平寨,怀远寨,定川寨一带均发现有大股西贼出没,甚至已有小股西贼游骑深入至了德顺军境内。」
「章帅,西贼此次出兵,乃是报韦州之仇,泾原路之贼兵必是虚张声势,我环庆路屡挫贼锋,此次必遭报复,须早作准备。」
众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但是章楶却沉稳如山,一言不发。
他在三天前便以得知此次西夏主攻目标便是环州,但是无奈这种情报来源却无法明示众将,那老道是何来历他自是知道,折可适破韦州便是他通风报信,此乃西夏国内梁氏姐弟内斗的结果,作为宋臣,章楶自是希望西夏越乱越好,最好乱的自取灭亡便是老天开眼。
只不过西夏为了内斗,竟然勾结外敌,此事说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而且那老道虽然同一品堂有联系,但是神霄派却和现在正掌权的旧党联系密切,神霄派着名道士林灵素出家前便是旧党重臣苏轼的书童,这老道既然也是神霄派的,那么是否旧党也参与了此事,若是参与了,那旧党诸公和西夏梁乙逋是否已经有了默契?那这算不算私通西夏?
或许旧党觉得高太后年事已高,官家亲政在即,自家前途堪忧,便想趁现在先将陕西之事给定下来。或许除了梁太后之后,梁乙逋会再次向朝廷称臣,再签一份和议。只要有了这和议,好战的新党即使重返中枢,也无法轻易再对西夏开战。
这不是符合旧党「安静治国」的主张吗?他们想事先给朝廷,给官家上个紧箍咒。
说到底还是党争……
不过章楶乃是率臣,做边帅的首要责任是打胜仗。此事是否党争他没工夫去管,他只想单从军事角度来考虑。
梁乙逋欲借刀杀人,借宋军之手铲除自己的妹妹。此事若没有过硬的证据,众将绝不会相信这条情报,朝廷也不会相信。将帅相疑,乃是军中大忌。
这本身就是一条不能公开的情报,一旦公开,大概自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旧党诸公绝不会承认自己和西夏暗中有勾结,也决不会放过自己这个知情人。当然章楶并不介意谁勾结谁,反正只要能打胜仗便是妙计。
他不由暗叹自己只是环庆路经略,若是能像范仲淹、韩琦那样总领陕西五路,必然集结各路精锐至环州给西贼迎头痛击,此乃重创西夏的天赐良机。可惜自己只是环庆路的经略,只能节制环庆路的五万兵马,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就锅下米。反正西贼最终来不来环庆路,自己都要做好战争准备,这样一想,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而且有利的是,诸将的意见大多是和自己相同,都认为西夏此次真正的目标乃是环庆路,这对自己来说,就方便的多。但是若把全路军马都调至环州迎战,恐众将仍旧相疑。且就算全军尽出,面对西夏大军,兵力也处于绝对下风,正面硬碰实为以卵击石。当然战事一起,但所有人都明白环州才是西夏目标的时候,泾原路,麟延路,秦凤路都会派来援军,不过等援军赶到环州,西夏恐怕早就撤军了。
想到此处,章楶再次感叹自己不是韩琦范仲淹,眼见此千载良机,却徒呼奈何。
看来只有退而求其次,力敌不行,此战当以智取为上。
「诸公!」章楶发话了。
众将立刻停了争吵议论,一起躬身施礼。
「此次西贼不来环庆便罢,若来,坚壁清野,疲贼于坚城之下。本路各州县镇堡寨所辖百姓,全限期迁入各州城内,沿途不许给西贼留下一粒粮食,沿边各寨,只留戌守之兵。凡借故迁延逾期不至者,皆按通敌论处。各州守令,整顿厢军巡检,查点军械,凡西贼至,不可出城迎斗,只须固守,保得城池不失,便是有功。」
「遵令。」在场的几个知州全部躬身领命。
「折可适听令!」
「末将在!」折可适叉手施礼。
「你率本部兵马,守洪德寨,西贼举兵之时,不可与贼争锋!只留守备之卒,贼进一合,我退一舍,彼必谓我怯,为自卫计,不复备吾边垒。乃衔枚由间道绕出其后,或伏山谷间,伺间以击其归。」
「末将得令!」折可适厉声高喝。
「许良肱,刘所,党万,张禧听令!」
「末将在!」四将一起躬身。
「尔等各率本部兵马,沿白马川各寨布防,贼至便弃寨,不可恋战,退至马岭归折可适节制,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众将齐喝。
「李浩听令!」
「末将在!」
「张诚,马琼听令!」
「末将在!」……
深夜,一道道军令便在这白虎堂中传达下去,一匹匹快马从庆州城中四处飞驰而出,整个环庆路所有的军事力量,便在这一道道军令中充分的调动起来。战云已经在西方的天际悄悄涌起,宋朝巨大的军事机器开始运转,整个陕西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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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佑七年十月十二,泾原路奇鲁浪。
自打夏军驻军于此之后,连营数十里,每日便见兵戈声相闻,还有大队兵马频繁出入操演,小股骑兵更是肆无忌惮的在乡野间四处游荡,仿佛正在养精蓄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大举进攻。
而西夏虎视眈眈,宋军也没闲着,镇戌军、德顺军、会州、秦州皆已戒严,调动兵马巩固城防,只待西夏来攻,但是始终不见动静。西军之中将士多为骁悍敢战之辈,此时己方根基已稳,西夏既然不来,忌惮之心逐渐减少,便萌生主动进攻的念头。各州之守将不断派出斥候硬探前往试探夏军虚实,双方小股部队不断发生遭遇战,但是始终不见西夏大队人马出现。
旷野间,数以千计的马军向着夏军大营进发,士卒们都穿着宋军红色的军袍,这六个指挥的藩落马军乃是镇戌军马军的全部家底,知镇戌军兼泾原路第五将郭成率领熙宁寨寨主张蕴统兵前往夏军大营,目的就是一个:踹营。
此举看似鲁莽,其实颇有深意。西夏连年点集,最喜欢声东击西,真正出兵之前往往会大肆宣扬假消息,真正的目标往往南辕北辙。此次西夏大肆声张要打泾原路,那么实际倒霉的可能是其他地方,此地的连营不过是疑兵。和西夏打久了交道的人,都会有如此的判断,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付诸实践,万一判断错了,几千人出去和几万人野战硬碰,实在是以卵击石。
但是这种风险对于郭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郭成此人便是在名将如云的西军之中也是个传奇,他乃是当年熙宁朝名帅郭逵旧部,南征交趾时屡立奇功,富良江一战,他率部陷阵,力斗交趾象群,身被数创却死战不退,手刃贼兵数十人,连续砍坏数把佰刀,终破贼阵,勇名一时传遍南疆。
元丰西征之时,他随刘昌乍强渡葫芦川,血战磨脐寨天险,夜袭鸣沙城,屡建战功。打灵州便是郭成所部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追着西夏败兵险些一口气夺门而入灵州,有人说他当时若跑得快些,可能灵州城便下了,甚至西夏现在都已经灭了。后来困城时灵州夏军派骁将出阵挑战斗将,又被郭成单骑斩于阵前,西夏守军为之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