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南方,虽然荆州与江东之间对抗,荆州败多胜少,
但荆州国富民强,国力强盛,乃是当之无愧的南方第一强藩,张硕又岂有去强就弱之理。
况且张硕乃是黄祖一手提拔,黄祖对其有恩,自身的家眷又都在沙羡城中,
于公于私,张硕都没有心思去背叛黄祖。
所以他特地将诸多夏口的将佐都叫来一起饮宴,一方面是为了活跃气氛,
另一方面,更是在众人面前示其无私之心,以让他们安心,更让黄祖安心。
而在张硕好几次打断张竑之后,张竑似乎也知道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因此闭口不提招降一事,反而与张硕谈论其经史典籍来。
张硕原是黄祖家臣,黄祖出身安陆黄氏,自身也是个饱读经书之辈。
在黄祖的言传身教下,张硕虽说不是什么大儒,但对经史典籍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当张竑主动谈起这个后,张硕兴趣勃勃。
张竑是当世大儒,他对许多经史典籍的解说可以说是权威级别的。
在他的主动引领下,张硕听得如痴如醉,每当听到精彩处解决了他以往的不解时,他都会抚掌称叹不已。
只不过厅中大部分人都是纯武将出身,都对经史典籍毫无兴趣,因此他们不久后就都离开了厅中。
到了最后,厅中只剩张硕、张竑、甘宁等寥寥几人。
甘宁虽是草莽出身,但他有上进心,少时就会主动去自学经书,如今难得遇到张竑这种大儒讲解经书,他也充满了兴趣。
宾主尽欢的情况下,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两个时辰已经过去,这时张硕已经颇有醉意。
在感觉到自己有些醉了之后,张硕意识到不能再喝了,他毕竟是夏口主将,是绝对不能烂醉的。
这时他已经有了送客之意,
恰在这时,张竑主动言道,“校尉,天色已暗,加上冬雨来袭,吾可否在寨中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再行下山。”
听到张竑此言,张硕朝门外看去,果然天色已经显得灰暗了。
而雨水滴答的声音也传入张硕耳中,这时若强令张竑下山,对张竑的生命安全是有威胁的。
张硕虽然不愿接受招降,但他也不愿张竑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什么意外,
再加上刚才张竑一行人已经交出兵器,因此思考之下,张硕同意了张竑所请。
在同意张竑所请之后,张硕正要起身相送张竑,但张竑却体贴得说道,
“吾观校尉已有醉意,恐行动不畅,不若就让甘司马相送就好。”
张硕见自己的确已有醉意,故而便没有多大疑心的同意了张竑所请。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以上决定即将会让其后悔终身。
毕竟任张硕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张竑自从上山那时起,要降的就不是他这条柴犬,而是甘宁这只苍鹰。
对于相送张竑前去客房,甘宁心中也是情愿的。
不仅是方才张竑给了他尊重,更重要的是他意犹未尽,还想听张竑继续解说经书典籍。
张硕在安排了甘宁相送张竑后,他就起身到内室去歇息了。
而甘宁则是带着张竑七转八转,来到了夏口中一处偏远的僻静所在。
在送张竑到门口后,甘宁就要离去,而张竑看到甘宁脸上那不舍的眼神,适时提道,
“若甘司马还想听一些经书之解,可入内来,吾愿为甘司马解惑。”
张竑此请正中甘宁下怀,他脸上浮现欣喜之色,连忙应允与张竑一起进了房屋之中。
而一直守卫在张竑身旁的傅婴及十位吴军士卒,也很自觉地站在了门外值守起来。
在进入房屋后,张竑点燃屋内蜡烛,而后又用屋内火烛点燃了炭炉,取了一壶屋内的酒,放在炭炉上温了起来。
张竑邀请甘宁坐下,在坐下后,甘宁一脸期待的等着张竑继续解说经书之义,但岂不料,张竑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其脸色大变,
张竑对着甘宁一拜,口中言道,“吾替吾主拜谢甘司马对凌校尉不杀之恩。”
张竑此话一出,感觉被窥探了心中最大秘密的甘宁心中杀意顿起。
但想起张竑方才在半山腰对其的尊重,以及方才在厅中不厌其烦的为其解说经义的场景,
甘宁生生压抑住了心中的杀意,
这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他冷声道,“张公真智谋之士,既然你已经知晓此事,吾亦不推脱。”
“张公接下来意欲何为也?”
“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张硕?”
说话之间,甘宁已经将手按在了他腰间的手戟之上。
房外冬雨淅淅沥沥,房内甘宁杀心浮动,
在这剑拔弩张,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张竑却犹如不自觉般,他缓缓说道,
“张硕乃我主敌人,我为何要将此事告知其。”
听到张竑如此说,甘宁心中的杀意稍微降低了一些,他问张竑道,
“既然无意告知张硕,张公又何必在我面前特意提起此事呢?”
甘宁之所以对张竑起了杀意,乃是觉得张竑有意以此事威胁他。
面对甘宁的询问,张竑笑道,“因为我主因此事,而对兴霸起招揽之心也。”
甘宁乃是豪壮之辈,张竑知道对这种人,没必要搞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抒胸臆就好。
听到张竑如此说,甘宁心中惊疑之心顿起,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张公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招降张硕吗?”
岂不料张竑却嗤笑道,“张硕?一沽名钓誉之辈也,何能入我主之眼。”
在否定完张硕之后,张竑对着甘宁说道,
“吾主言兴霸开爽有计略,轻财敬士,能厚养健儿,乃这世间真豪杰也。
吾主心多许之,方才派吾前来相邀兴霸共兴大业。”
听到孙俨对自己的评价,甘宁只觉中肯的很,他不禁叹道,
“竟不知,吴主如此知我也。”
甘宁一向被人所轻视,怀疑,除了其好友苏飞之外,几乎所有人对其的评价都是负面的。
但如今从张竑口中得知,孙俨竟然对其如此了解并且看重,他心中的情绪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
情绪复杂的甘宁,取下还没温好的酒,为自己倒了一尊,而后就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直入肚子,但想起自身以往所受的委屈,酒水再冰凉,也不如他此时的心寒。
看到甘宁如此作态,张竑就知道甘宁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
正如先前他所预料那般,甘宁应该是早有不臣之心了,不然他的态度不会这么快松动。
张竑继续对甘宁劝道,“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庶遇知己。”
张竑的话令甘宁深以为然。
当年他率僮客八百人来投,可黄祖不仅不用他,还用财货计谋分化他的部下,
导致他流失了五百儿郎,如今身边只剩三百左右健儿,这点令甘宁一直深恨在心。
似此主君,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留在他身边。
虽然甘宁有离开黄祖之意,但如今面对张竑的招揽,他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因为他不知道孙俨对其的态度如何。
观甘宁犹豫的神态,张竑继续劝说道,“在吾前来夏口时,吾主曾对我言过一语。”
吾主言:“刘景升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况黄祖乎。
吾闻其战卒甚少,若不开山让城,金鼓一震,恐无法不得伤害山上之人,卿便在前具宣孤意。”
“吾且问兴霸,君自料黄祖名声之在海内,孰与鄙州故王景兴,华幼鱼?”
张竑口中所言二人乃王朗及华歆,皆是当世名士。
听张竑如此问,甘宁当即答道,“远远不及也。”
见甘宁如此回答,张竑复又问道,“江夏资粮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与我国?”
甘宁又答道,“不如也。”
见甘宁双重否定之后,张竑最后言道,“平南将军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诛李庐江,君所亲见,南定山越,亦君所闻也。
今欲守孤城庸主,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
今大军已次夏口,仆将还去,若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吾辞矣。”
张竑的话语令甘宁颇为意动,今日被张竑这么一说,他才真正认识到了黄祖与孙俨的势力之间是有云泥之别。
但甘宁心中还是有着最后一丝顾虑,他对着张竑言道,
“吴侯英明势强,我已知矣。”
“然前有刘景升,今有黄祖,皆在我投后对我弃之不用,疑心深重,我今若投吴侯,其能保证对我重用不疑乎?”
甘宁的话语透露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
实在是,他过往的经历,令其伤透了心。
因此他很担心孙俨是否会因他的过往经历,也会对其不信任,如弃之敝屣一般。
但听到甘宁是担忧这个之后,张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吴主乃我徒,我深知其,其聪明有大略,绝非刘景升之辈可比,兴霸可勿忧,早日投之方是上策。”
但张竑的这番言语还是没有让甘宁下定决心,见此情景,张竑收拢笑容,他收拢袍袖,对着甘宁许诺道,
“吾以自身名望为担保,吴主必不会因你过往经历对你弃而不用。”
张竑此言一出,甘宁大受震撼。
张竑名望之深重,不是他这种武夫可以企及的。
如今张竑为了招揽他这个声名狼藉之辈,竟然愿意用自身名望作保令其安心,这样的举动,是甘宁以往都没有经历过得。
甘宁大受感动当即起身,他拜道在张竑身前,充满愧疚得说道,
“张公为我何至于此,得吴主如此看重,宁愿效死力耳。”
张竑扶起甘宁,对其言道,“吾主得兴霸,犹如得上万精兵耳。”
而后张竑又对甘宁言道,“今张硕妄仗天险阻主人前进之路,兴霸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有办法为主人清除此障碍乎!”
张竑的担忧在甘宁看来却不值一提,甘宁立刻答道,“张硕耳,鼠辈也,不足为惧。”
“吾正愁新投明主而寸功未立,今夜我当取夏口奉于吴侯面前,以证明吴侯及张公未看错我也。”
说完后,甘宁起身,对着张竑说道,“张公且饮酒,宁去去就来。”
...
张硕在饮酒后有些醉意,在寝室内安歇。
今日他其实挺开心的。
能够得见天下名士张竑,并且得他亲口招揽,这件事传出去了,也是件倍有面子的事。
况且今日他还与张竑这等名士坐而论道了。
这让张硕心中极为满足。
只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间,他耳边突然响起了嘈杂喧闹之声,这吓得张硕醉意全无,当即从床上起身。
夏口本质上是一座军营,而在军营中,最怕的就是深夜营啸。
张硕大怒,他虽执法为宽,但对于营啸此事也是管束甚严的,因为他深知此事会带来什么样的恶劣效果。
到底是何人,敢在营中做此事。
张硕急忙唤来亲卫了解情况,但亲卫一直宿守在他门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的,张硕的寝室内,便冲进了几个满脸带血的将佐,他们在见到张硕后,当即向其哭诉道,
“校尉,甘宁反了,甘宁反了呀!”
张硕听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
虽然他因为黄祖的影响,对甘宁并无多少信任,但是甘宁突如其然的反叛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的,张硕就意识到了一件很糟糕的情况。
为了防备吴军偷袭,他将夏口中大部兵马布置在山上。
夏口之中只有一千余兵力,且这一千士兵还分散值守四周。
若是在甘宁率领其所部有意的偷袭攻击之下,夏口这座营寨是守不住的。
张硕想到这点后,当机立断就要率领残部前往寨外召集兵马,但岂不料在他还未有所举动的时候,他寝室的大门就被撞开,
而后全身上下被鲜血覆盖的甘宁就率兵冲了进来,
在看到张硕的那一刹那,甘宁狰狞着笑道,
“校尉,借你头一用。”
而后还不等张硕反应过来,甘宁就犹如一头猛虎般,朝着他杀来.....
...
张竑在屋内细细品尝着温好的酒,在甘宁离去不久后,淅沥的雨声中就开始夹杂了人的尖叫声及呼喊声,
张竑知道这是甘宁开始动手了。
幸亏张竑所在的这间屋子比较偏僻,故而动乱一直没有波及到这边。
但听得那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惊呼声,
张竑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今夜之雨水,能洗的净今夜的血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