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很好看,可唯独没有对他的爱意。
他霎时间心领神会,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炸响,虽然不大,却足以击溃他所有费力建筑的城墙。
“你真的……只是为了偿还么?”他艰难地开口,问他。
“是。”
“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没有。”章凌域认真地说,“一次也没有。”
彦子瞻捂住胸口,他来时那颗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失控的心脏,现在已经平静了下去,像是死了一样。
身后的日本兵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彦子瞻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得出,自己该走了。
他似是不愿意相信,对着章凌域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得起我过?”
章凌域眨了眨眼,那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不是两个字。
可他的理智还是要先于身体一步,对他道:“是。”
彦子瞻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他本来还准备继续苟延残喘,多说几句爱他的话,现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转了性,爱上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人呢。
酒楼那一次,那人带着怒意的“贱人”、“下贱”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他扶着栏杆重新站起身来,那单薄的身体现在却有些摇摇欲坠。
章凌域硬下心肠来不看他,自顾自地扭开头去。
彦子瞻迈着步子离开了这里,他告诉自己,自己还得登台,还得唱戏,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原来,这场情爱,只是还债而已啊。
可是将军,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走到拐角的地方,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章凌域所在的牢房一眼,突然笑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动人心魄得很。
戏班子是重新组建的,找的其他戏台班子的人凑到一起,虽比不得原来的好,却也聊胜于无。
戏服是他最爱的一套,从梨园里翻找出来的,当初逃难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现在却正好能派上用场。
敲锣打鼓,伴着鼓乐声,他一步一步走上了戏台。
他台下的观众是日本人,为首的正是那个爱听戏的麻生。
彦子瞻将流云袖一展,将早已烂熟于胸的戏文唱了出来。
昔日杨贵妃盛宠一时,霓裳羽衣动京华,名扬天下。
贵妃醉酒本是极美之态,贵妃酒入愁肠,春情炽然,眉目之间勾人无比。
可这样的美人,最后也不过落了个身死马嵬坡的下场,红颜身死,家国破碎,从极盛到极衰的大唐,饱受战火蹂躏,与如今的潭州又有何不同。
他悲从中来,便双目含泪,泪入酒中。
他是戏子,可他也有情。
他从未生过叛国之心,也从未想过要当敌军眼前献媚的无耻之人。
除却家国之情,他又有他的小爱。
他想让章凌域活下去,那个人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之上,绝非那幽暗的囚牢。
他既唱且跳,恍惚间竟想起那人坐在台下看自己唱戏时的场景。
他在台上唱何人的戏,他在台下喝何人泡的茶。
他猝然笑了,带着几乎半梦半醒的迷蒙,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的安宁。
直到他听见一声枪响,伴着鼓乐声,本不该被他听见的,可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