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程山三十岁成为守备区最年轻的团长,手下管着两千多士兵,引得一众人羡慕。
原本准备杀一只鸡庆祝,但是最终没能下得了决心。
于是,五只母鸡顺利的活过了一九七五年夏天,度过了它们的五岁生日。
杀,还是不杀?
成了长时间困扰着两大三小的问题。为此家里还分立出两个派别——
主杀派VS.保和派
到了十月天气渐凉,这一议题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舒月见惯了养鸡场的生杀场面,觉得杀个鸡也不算什么事儿,自然是主杀派。她劝三小只道:“同志们,它们的寿命也就五到八年,肉已经老了,现在三四天才下一个蛋。现在杀了吃肉还来得及,再等可就来不及了。”
程山在这件事上和舒月保持同一阵线,“养鸡就是吃肉的,不杀留着干嘛?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有点出息?”
十岁的程白杨已经到了舒月肩膀的高度,他不同意杀鸡,理性的反驳道:“肉老了,不好吃,还不如吃小妈她们鸡场的鸡。而且,也没必要吃,咱现在又不缺肉,小妈她们养鸡场那么多,不差咱家这几只。”
舒兰没程白杨高,但是已经出落成一个优雅的小少女。听到议论,也自然加入保和派,加入辩论:“我期中考试作文里刚写了家里养的鸡,还被老师表扬了。写完就把它们杀掉,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八岁的程白鹭白皙的脸蛋还未褪去婴儿肥,她看了看两边,然后忽闪着羽扇般的睫毛,悠悠的道:“它们老了,杀了它们感觉有点可怜。关键是杀了我也吃不下去。”
程白杨坚决附和:“对,我不吃。”
舒兰也叹气:“我也吃不下。”
舒月和程山:“……”
三个人说的都还挺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主杀派在最后一轮谈判中败下阵来。
一天天变得懒洋洋,眼神都逐渐呆滞的五只老母鸡——
在小院里开启了幸福的晚年生活,终于不用担心某一天沦为刀俎下的亡魂了。
终于,在一九七六年暑假的一天早上,排行老三的那只母鸡,悄悄地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是程山早起准备挑水的时候发现的。
三个孩子看到以后,还挺伤心,程白鹭眼睛里还冒出了泪花。
陈洪泽、周思文和妹妹周思琪听说以后都赶来吊唁,进行了告别致辞,最后几个孩子在山脚下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给埋了。
舒月看着三小只,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一脸伤感的模样,真是如丧考妣……
他们就差给鸡弄个墓碑、再写个墓志铭了。
如果让鸡自己总结它与众不同的一生,应该起个题目叫:我这老死的一生。
养鸡场的鸡除了病死的,都是死于非命。哪有鸡能颐养天年,享受老死的待遇呢?
“行啦,这是喜丧。你们……节哀顺变。岛上有鸡千千万,你们可别吊死在一只鸡上啊!”舒月无奈的劝慰他们。
程山拍了拍程白杨的肩膀,“行了行了,别这么多愁善感的。它这吃吃喝喝的幸福一生,连人都羡慕。”顿了顿又提议,“既然你们这么伤心,就拿出点实际行动,一个月别吃鸡肉。”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舒月做了大盘鸡、宫保鸡丁、椒麻鸡……全都是中度麻辣,和程山两个人吃了个过瘾。
终于在看到鸡米花的时候,程白杨和程白鹭前功尽弃。只有舒兰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并鄙视他们半途而废。
过了次年,也就是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又有一只鸡自然死亡,是最先下蛋的那只“小贝壳”。
孩子们照样走了一遍流程,将它与之前那只埋在了挨着的地方。不同的是,他们主动提出斋戒一天,以示纪念。
程白杨竟然还提议,“要不咱们再养几只小鸡?”
舒月立刻表示拒绝,“不养!”
养鸡,就为了给它们养老送终吗?还是无聊的为了寄托情感?
程山也不同意,“你们又不是闲的没事,老盯着几只鸡干嘛?”
去年几人帮被粉碎,大运动结束,整个华国的政治氛围都发生了变化。七七年的十月下旬,中断了十一年的高考要重新启幕,消息一出,举国沸腾。
报名条件很宽泛,上到六六到六八届的初高中毕业生俗称老三届,下到当前的高中生,以及下乡知青等,都能报考。
在过去大运动的十年中,枫明岛军区大院的孩子有很多都进了“红色保险箱”——通过参军,避免了上山下乡做知青。也有些孩子不愿意参军的,回了老家,或者一直拖着在家混日子。
张大嫂的儿子郑和平便是个例子。郑和平今年十七岁,去年高中毕业一直在家,不想参军,之前舒月跟张大嫂说过,让孩子继续学习高中知识,张大嫂才没逼着儿子去参军,由着他在家有一搭没一搭的晒网式学习。
高考消息传出来以后,郑和平便毫不犹豫开始准备高考,张大嫂也非常庆幸一直督促着他学习。
“小舒,你去高考吧!”
正在厨房做饭的舒月,被门口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谢秋珊听到消息就跑来找舒月聊天,“我听说这次高考都能报名。你去吧,肯定没问题。”
“我?”舒月听到消息,心里也不是没想法,“我高中只读过几天,不过我倒是对高考挺感兴趣的。我特别好奇考场是啥样,十来年第一次恢复高考,注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一次考试。”
谢秋珊笑笑,“你果然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想着要上大学,你却在想这次高考的意义。但是你如果考上,你去不去上?”
“没想过……”舒月就是想去经历一下历史课本上的首次高考,倒没仔细想过上大学的事儿……她问谢秋珊:“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上过大学,不过就是没毕业。”谢秋珊毕业的时候是大运动的第一年,没拿到毕业证就匆匆散了,“说起来也有点遗憾。要不然我就重考一次?”
“你真考?你要是都去了,我就没理由不去了……”舒月故意激她。
“我妹妹也读过高中,但她没上过大学,我让她跟你一起去高考。”她的妈妈和妹妹自从来了岛上就一直没走,帮她带孩子做饭。前两年妹妹谢秋萍在岛上找到了对象,嫁给了一团二营的营长戎嘉,也算是找了个好归宿。
“行啊,一起去。都说高考是独木桥,只要你不怕我考上了,把你们都挤下去就行。”
谢秋珊嗤笑一声,“我才不怕,好歹我也是大学生,参加过高考。你就去吧,我们小学里很多老师都想去,连肖校长都想去呢!”
舒月有点震惊,肖校长都四十岁左右了,精神可嘉。
晚上程山回来,舒月随口问他:“你觉得我去高考怎么样?”
程山笑着沉声问道:“你真想去?”
舒月今年二十六岁,跟初见时他自己的年龄一样。
在他眼里,她就一直是个大姑娘的样子,甚至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皮肤就像晒不黑一样白皙细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永远那么青春洋溢,神采飞扬。
睡觉前舒月把扎头发的皮筋一扯,一头乌黑的秀发散披在肩膀后面。她看程山有些怀疑,解释道:“我主要是好奇,想去考场看看,觉得应该挺有意思的。”
程山用修长的手指帮她拢了拢头发,然后双臂环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星光闪烁,不忍驳斥,“想去就去吧。反正也没啥别的事儿,你想考就去考,不要后悔就行。”
舒月听见他这么支持自己,眼眶微微发热,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声,“行,那我报个名,要是有事去不了就不去了。”说话的语气很轻松。
舒月经历过那么多考试,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上大学后,也曾跟风去考各种证。每次看到缺考一大片就知道,那些是报了名没准备的人临阵逃脱了。所以在她看来,考个试真不是多大的事儿。
“你想报什么科目?”
“文科。”
舒月原本就是读文科的,高中上的是外国语学校,大学读的也是英语专业,通过了专八考试。
还有五十多天考试,她转攻理科的话,相当于奥运会上体操运动员去跑百米,扬短避长,这不是傻吗。
“如果是你,肯定会考理科吧?”舒月知道他们这种军队干部肯定不会去考,就随口问问。
“嗯。”程山听她这么一问,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有些蠢蠢欲动,“我还挺想去学习学习的,海事海防技术方面。”但他自己的身份有限制,知道不可能放弃现在的团长去高考,除非疯了。
不过,比起高考上大学的心思,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心。她那么聪明伶俐,他对她有信心。可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如果真考上了呢?她是不是就要离开岛上,去外面上大学了?大学毕业之后呢?他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个岛上……
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抚了抚她的背,本想说些什么,又不忍挫伤她的积极性,话到嘴边改了口:“你需要什么资料,我帮你找。咱们最近吃食堂吧,你就专心准备考试。”
舒月去年就有了学习意识,所以陆陆续续的弄来些教材,但是主要是高中的语文、数学和政治三门教材。她本来是想看看这年代的教材难度,等到三小只高考的时候心里有底,也能从旁辅导辅导。
没想到自己先于三小只去体验高考,这些教材倒是提前派上了用场。
但是报文科的话就还要考历史和地理综合,报英语专业的话,还要加试英语。她的教材还不够,准备慢慢借过来抄。
到了养鸡场,连门口的大爷大妈都在讨论高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