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鸦横肆,烟雾沉沉。
乱葬岗位于长安城外的二十里地,楚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目的地。
许是老天感念顾寒苏的一腔孤勇和盛傲,不忍心让猛兽啃噬她的尸骨,等楚端静发现的时候,那道熟悉的瘦弱身姿虽然血污遍布,但肉.身却是完整无缺的。
甚至那张被污血覆盖的绝艳皮囊,神情都是依稀可辨的。
费了极大的力气,她才敢与鼓起勇气看向顾寒苏。
……姐姐这一身血,走之前一定受尽折磨,一定会恨她入骨。
却不想,用一条又一条干净的帕子拭去污秽后,正对的却是一张唇角浅浅勾起的容颜。
“姐姐……”一时间,她再也克制不住哽咽。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怀疑兄长……”她喃喃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千错万错都是我瞎了眼盲了心,才让你们都为我的罪孽白白葬送了性命。”
要不是她错信了傅云泽,错把满心算计当成山盟海誓,兄长和姐姐又怎会永远天人永隔,至死都没表露心意。
堂堂的一朝女将,本该在疆场肆意挥洒才能剑挑敌军,却因她悄无声息殇在傅云泽惨绝人寰的算计当中。
明明该死的人是她啊!
“……姐姐,你与兄长一定不会枉死!”不知过去了多久,极其悲恸所造成的眼神涣散骤然变得坚定,“姐姐,长安的土已经成了烂泥,实在配不上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无人应答。
唯有呼啸而过的秋风,将她宽大的丧服吹得猎猎作响。
可她浑然不在意,抬手抹了眼角的泪痕,强撑着起身朝一旁默默等候的壮丁道,“可以入殓了。”
“是。”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笔不菲的银子砸下去,两人不闻不问,全程小心翼翼将换了干净外衫的尸身置进棺椁。
棺盖合上的最后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端静恍惚看到了展露倾色的女子,像她粲然一笑的模样。
“……姐姐,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姑娘,山高路远,我等这就告辞了。”两人只当普通的故人客死他乡,哀恸也在情理之中,没多问将棺椁装了车拱手道。
“好,”深知眼下并非感情用事的时机,她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睁眼道,“劳烦两位绕些路,一定要把家姐护送蜀南军中亲手交给顾将军。”
因着顾寒苏曾在蜀南带兵打了无数胜仗,威望自然不必多说,加上亲爹亲哥都是领兵将领,只要避开唐军,面见顾家人可谓无所阻拦。
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人也不是多嘴的性子,何况一开始接了楚端静这一单,便深知这一趟的钱不是好赚的。
不过走南闯北这些年,不仅与活人来往,与死人打的交道也不少。
少说话多做事一直都是他们奉行的行事原则。
“姑娘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丢下这番承诺,两人一前一后拥着马车行过辞礼,很快便逆着光消失在道路尽头。
“姐姐,下辈子,你一定要无忧无虑,快意策马在蜀南,若是可以,年少时期一定不要进宫了。”
*
如果说乱葬岗是荒芜人烟的死亡圣地,那么繁华长安深处的摄政王府,如今被皇城军层层围住便是人间地狱。
从寥落的朱红大门,自荒芜的沉沉庭院,一步一步都伫立着铁甲护身的侍卫。
而纵观整座王府,除了一个个看似威风凛凛的皇城军,竟无一下人哆嗦阻拦。
因此皇城军统领欧阳煊可谓畅通无阻,便一脸凶神恶煞踹开了屋门。
尘土飞扬间,他连禁军统领的服饰都没穿戴,而是随意一袭华贵无比的束袖宽袍,清秀的面庞写满了志在必得。
“哟,摄政王殿下歇着呢,”走近了他才看清榻里过分昳丽少年双眸紧闭,恶劣一笑道,“不过陛下有请,还劳烦殿下移一移尊驾了。”
傅晚韫:“……”
别说掀开眼皮看他,就连纤密睫羽的每一根,都是一动不动的。
身为长安典型的世家子弟,生来便是一呼百应的地位,如今又是新帝傅云泽的得力助手,欧阳煊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冷眼。
不过他这种纨绔子弟,若非傅云泽眼馋欧阳家的势力,只怕他这辈子都没有入朝的机会。
所以他也只是耳闻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何手段残忍,并未真正见识过。
加上他这种千呼万拥的贵公子,养成的心高气傲性子让他蔑视一切,碰上摄政王这种杀人如麻的存在,只会得了劲碰上去。
说不定折辱了这号人物,还能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
于是傅晚韫毫无反应的反应,登时惹怒了这位自侍甚高的欧阳统领。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自己是贤身贵体、一呼百应的尊贵摄政王么?”他冷冷嗤了一声,故意抬高了语调,”可惜了,尊贵无比的摄政王,你还不知道吧——”
“现在的你,活得连陛下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侮辱性极强的话噼里啪啦砸完,欧阳煊才觉得舒服多了。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无视他!
先前敢不敬他的,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得有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