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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唐柚停下练了一个下午的舞蹈,拿起毛巾擦汗，擦汗时不经意往外一瞥，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昏暗,俨然已过了黄昏,是晚上了。

唐柚一惊，连忙关掉音响，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脱下练功服换上裙子,提起书包往外冲。

今天是七夕节，号称中国情人节，在这个被媒体过分营销渲染的日子里，无数年轻男女外出约会、游玩,做尽吃喝玩乐的美事，为gdp增长做出不可抹灭贡献。

原本只做早餐经营的舅舅家，感受到节日的红火,不想浪费这波流量,于是这几天从头做到晚,舅妈朱曼滢特别提醒她，傍晚是重头戏，一定要早点回来帮忙。

唐柚今年十四岁，三年前母亲意外去世后被舅舅一家收留，舅舅谢力勤是个糙汉子，老实勤快心眼少,他同情小侄女小小年纪失了至亲，对她格外心疼，一反往日的粗心大意，在和唐柚相关的事情上,总是特别细心照顾。

如此一来，就惹到了舅妈朱曼滢和表姐谢秀珊。

朱曼滢为人势利，以前唐柚双亲健在时，喊小柚喊得多亲热，结果到她失去依傍了，立刻翻脸不认人，如果不是看在她父母留下的丰厚遗产，怎么也不可能同意丈夫把侄女接到家里来。

她算盘打得好，接到家中就多一张嘴，就当喂小猫小狗了，没想到，向来粗心大意的谢力勤对她比亲女儿还亲，事事上心，好东西全留给她，妻子女儿通通排后，怎么能不叫朱曼滢憎恶呢？

再说谢秀珊这个大唐柚两岁的表姐，因为年岁相近，自小被比较着长大。

从小，唐柚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从小练舞蹈，气质出众，学习优秀，性格活泼，和她这个又矮又胖整天被妈妈骂没用还得去乱糟糟的早餐店帮忙的女孩子相比，家境优越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唐柚，存在就是原罪。

她讨厌她，却又妒忌她，小小年纪把妈妈的势利狡猾学了个十足，无师自通和表妹唐柚打好关系，以此获利，就连他爸爸，唐柚的亲舅舅都以为两姐妹关系有多好。

唐柚失了父亲，又失了母亲，眼看从天上云变成地上泥，谢秀珊正得意准备看好戏，没想到自己爸爸把人家接到家里，对她比自己还上心，这让谢秀珊怎么能忍受？

搬来舅舅家住之后，唐柚能感觉舅妈和表姐对她毫不掩饰的敌意，表面上碍于谢力勤的存在，两人不敢当面过份，然而背地里，没少给她找麻烦。

这些年，随着她年纪越大，朱曼滢和谢秀珊越发看她不顺眼，常常找借口给她添麻烦。

像今天这种日子，叫她去帮忙绝对是一个极好的事由，稍有不妥就会落人短处，她本来应该做得更好不叫人话柄，没想到练舞错过了时间，可想一会儿面对她的，是一个怎样的糟糕局面。

唐柚很急，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连书包都来不及背好，半挂在肩上，手上抱着衣服，就这样仓促冲出来。

舞蹈教室外面是一道走廊，不知为何今晚还没开灯，只有路灯从窗透入的昏昏黄黄之色。

唐柚飞快在走廊上奔跑，心里烦恼一会儿回去了要怎么和舅舅他们解释，下一秒，整个人撞上了一堵肉墙。

人是从转角走过来的，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冲出来，毫无防备之下，竟然被撞倒，来人后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做了垫背，唐柚好一些，磕在那人硬邦邦的胸膛上，除了鼻子撞得发酸，没受别的伤。

唐柚十分过意不去，她忍着想去揉鼻子的冲动仰起身子，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你没事吧？”

他们摔倒的这个位置，恰好对着一扇窗，街灯的光影清晰照在少女抬起的脸上，被压在身下的少年来不及发怒，就看到一对浅褐色的秋水翦瞳，女孩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藏了星光，清澈明亮，少年眯了眯眼睛，正想看得更仔细，下一刻女孩子手脚麻利地起身。

然后飞快收拾刚刚掉落在地的衣服和书包。

少年的目光在那黑色的练功服上绕了绕，慢吞吞站起来。

他的个子很高，唐柚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刚抬头就先被对方的打扮吓了一跳。

少年一头略长的短发染成了嚣张的蓝色，左耳上戴着银色耳钉，一身黑色，手腕上戴着佛珠，不知是习惯还是因为角度，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人时半垂着眼睑，带着慵懒和冷漠，清清冷冷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惹。

唐柚又退了一步，抱着书包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同学，我赶时间没注意到有人，有没有撞伤你？”

少女微垂着头，带着些许窘迫。

一头刚过肩膀长的秀发顺着她的垂首向前滑动，轻晃着黑亮的光泽，少年的目光却落在她发间别着的橘子发夹上，形状别致的造型，闪亮的碎钻……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以致唐柚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打破沉默。

“同学，如果你没事，那我就走啦？”

少年眯了眯眼，“我们是不是见过？”

唐柚愕然，抬头端详这张俊俏帅气的脸，疑惑地偏了偏头，“没有吧？”

少年却换了姿势，双手插进兜里，悠悠勾唇轻笑，“但我觉得你很眼熟。”

唐柚微愣，随即脸上涨得通红。

这可真是……老土的搭讪方式。

她瞪了他一眼，心想他这么潇洒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于是抱紧书包不肯再说一句话，快步错开他，急急向大门走去，这时正巧有人从门口进来，两人差一点又要撞上，唐柚朝来人抱歉点头，匆匆走出大门。

那人走到少年身边，还在回头，“没想到遇到她……”

少年：“她是谁？”

男生立刻滔滔不绝，“这可是我们明州城`的名人啊，我们这一届的学生里就没有不知道她的名字的。”

“她叫唐柚，今年的市中考状元，你知道她厉害厉害在哪吗？她是跳级上来的，今年才14岁，14岁啊，现实中的学霸！又长得漂亮，她还会舞蹈，简直就是小说中的女主角，啧啧。”

他说了一会儿，见少年并不回话，而是走到窗边径自望着窗外，便走过来道：“顾少，钥匙借到了，现在要去音乐房吗？”

顾昱成站在窗边，遥遥望着街上那道仓促登上公车的身影，却是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她读哪个学校？”

男生摸摸头，“一中，明州最好的高中，学杂费全免，和我们这种塞钱进去读的简直是天上天下，”他说着，见顾昱成看他，又嘿嘿地笑，“我说我，顾少你多才多艺，肯定不一样的啦……”

顾昱成没理他，只是淡淡看着公车开走，“一中……”

唐柚并不知道她走之后，有人在讨论她，她登上公车，找了个位置站，见旁边的人频频向她望来，她恍然，摸上发上的橘子发夹。

这个发夹不是普通发夹，是几年前爸爸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发夹是在国外买的，上面镶嵌的全是真钻，虽然东西小，可是价值不低。

发夹原本是一对，有一个多年前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唐柚非常珍惜，平时轻易不戴，也只有跳舞时才会戴上。

她小心翼翼把这个惹眼的发夹摘下，放进书包里，然后望着窗外。

她已经可以预见一会儿舅妈必定会破口大骂她光吃饭不干活的画面了，如果舅舅帮她说话，指不定还会惹出一长串诛心的指桑骂槐，然后开始越来越常见的争吵。

唐柚并不想见到舅舅家里因为她而争吵不休，她叹了一声，知道待会认下舅妈所有责骂是必然的事，

……

早餐店里，朱曼滢正坐在累得高高的碗碟后，对着丈夫反复抱怨，一见她回去，立刻破口大骂，说明明让她早点回来帮忙，竟然这么晚回来，还说她现在变得狡猾了，表面应好却玩到现在。

谢力勤见侄女什么话都不说，回来就换上围裙过去帮忙洗碗，十分心疼，替她解围，“小柚不是贪玩的孩子，说不定有事耽误了……”

“现在是暑假，今年连功课都不用做，她能有什么事！她就是不想来帮忙，懒，好吃懒做，没用……”

见她越说越刻薄，谢力勤生气了，和她吵了起来，正在店里打扫卫生的谢秀珊一见这架势，立刻恨恨地瞪着她，唐柚默默把手中的碗放下。

说去练舞是不行的，三年前刚住到舅舅家那会儿，朱曼滢就告诉自己，家里没有闲情请老师教她练舞，她想练，得自己练。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连练习也禁止她去，说浪费时间，不务学业，唐柚想证明练舞蹈不会干扰学习，为此拼命学习证明自己，但朱曼滢的态度很生硬，不许就是不许。

她抬头道：“舅舅别说了，是我和同学出去玩，忘了时间，你们忙一天辛苦了，剩下的事我来做，你们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朱曼滢和谢秀珊几乎同时把手中的抹布丢掉。

朱曼滢解开围裙，站起来道：“这还差不多，小柚你也别说舅妈说你，这是你的家，谁都要做事，你舅舅没别的本事，只能赚这点死钱，不努力难道要吃风？你们的学费谁交啊。”

唐柚没去反驳她凭父母的遗产，养十个她都没问题，更没提醒她，她的学杂费全免，他们交的昂贵助赞费，是为了谢秀珊，她只是点头，“知道了舅妈。”

朱曼滢和谢秀珊走后，唐柚起身，走到仍在擦洗垫板的舅舅身边，劝道：“舅舅先回去吧，你们忙了一天肯定都累了。”

虽然现在才晚上8点，但今天的生意实在红火，小吃很适合小情侣边走边吃，刚过了饭点，准备的份量就卖完了。

谢力勤停下动作，问她：“你真的和同学去玩了？”

唐柚顿了顿，点头。

谢力勤笑道：“和同学玩好啊，舅舅看你一天到晚都捧着书，不知多担心，会玩就好，小孩子嘛，就该玩，你别和你舅妈一般见识，她就是……反正不是针对你，是我没用。”

唐柚喉咙更涩，“舅舅。”

厨房里很热，谢力勤抬手，用手臂擦去额上的汗珠，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晚上吃的什么，饱不饱？舅舅给你煮点粥？”

唐柚红着眼咬唇，低头犹豫半晌，摇头，“我吃饱了，谢谢舅舅。”

唐柚下定决心，为了舅舅，一定要忍，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的忍耐和退避，会让朱曼滢和谢秀珊越来越过份。

一个在家里使劲使唤她，另一个在学校里，抓住一切机会抹黑她，在谢秀珊的努力下，刚开学不过半个月，唐柚成功地被大部分女生孤立了。

唐柚又气又急，想找她谈谈，对方在推辞几次后终于答应，约在学校小树林后的小巷子口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