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柚不疑有她，放学后便去了。

小巷子指的是小树林后那一片民宅区，并不是只有一条巷子，这里虽然安静，但治安不太好，唐柚越走，疑心越重，怀疑谢秀珊是不是故意骗她过来。

正这么想着，前方约好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吓人的打斗声。

带着粗秽的咒骂，还有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唐柚立刻停住脚步，下一刻，巷子口冲出几个一看就知道被人狠揍过的男生，他们一边仓皇后退，一边不忘撂下狠话：“你叫什么名字！有种报上名来！”

“啪嗒、啪嗒、啪嗒……”

和这群形容狼狈的男生不同，巷子里传来从容淡定的脚步声，唐柚还没看见人，就听到一道干净悦耳的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他走了出来，视线从那群人移到旁边，落在站边上不敢随意动弹的唐柚身上，少年眼睛一眯，随即改了主意，把手上的砖头丢掉，拍了拍手道：“听好，我叫……”

他看着唐柚，缓缓勾唇，“顾昱成。”

少年身材颀长，黄昏阳光下，一头蓝发和银色耳钉显眼至极，唐柚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眉眼桀骜的男生，就是她那天撞到的人。

少年站在巷子口遥望过来，长眸冷凝，眉眼间透着凉薄和冷漠，后来这双眼睛，开始变得戏谑，再后来，是恼怒，到最后，是她看不透的深沉。

这么多年，唐柚一直难忘顾昱成这双眼睛。

明明笑起来如沐春风，偏偏看她时染了凌厉，眼中灼热，仿佛能灼烧灵魂。

就像……着了魔似的。

唐柚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骤然大亮的光源怔神。

旁边的护士见她醒来，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出去喊医生，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晃动，五指清晰，线条分明——

她……复明了！

唐柚想笑，扯着嘴角，半晌却红了眼，她想到了傅晟。

晕迷前遽然恢复的视力让她将傅晟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

当年的少年长成了大人，不变的是微挑的桃花眼，但是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于她却是陌生，因为傅晟眼中的情绪，是顾昱成没有的。

顾昱成从来只会用逼迫的目光看她，永远只想压她一头，他太过骄傲，或许，征服一个女孩子对他来说和驯服一匹马没什么不同。

但傅晟不是，那双眼睛深邃忧郁，担忧之情毫不掩饰。

这是傅晟，是她的傅晟，不是顾昱成。

所以，两个人是双胞胎？或者，双重人格？

唐柚闭着眼睛抿着唇，因失血那张脸毫无血色，看着虚弱之极。

医生来检查后，告诉她现在没什么大碍，撞击出血使颅内压力骤降，残留淤血终于被吸收，她算是因祸得福，好好住几天，观察观察情况，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唐柚静静听完，最后道：“我想见傅晟。”

……

病房外的走廊，傅晟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垂眸望着夜景，手指捻着一根烟，隔几秒便吸一口，整个人萦绕在烟雾里。

叶飞扬站在不远处，看着傅晟脚边一堆烟头，想了想道：“你不讲卫生……”

“叶飞扬。”

异常冷酷的声音让叶飞扬立刻闭嘴，就见傅晟头也没回地道：“现在不要惹我，我怕我控制不住。”

叶飞扬吞了吞口水，默默退开一步离他远一点。

手里的烟抽完，傅晟弹开烟头，在身上摸索，才发现一包烟又抽完了。

他烦躁地捋了下头发，很想冲出去买包烟，却又担心病房里的唐柚。

唐柚不会有事，伤口并不深，好好养不会留疤，他担心的是……她的眼睛。

脑海里反复地回放最后他抱着唐柚的一幕，唐柚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嘴里喊他，叫的却是“顾昱成”，他不知道是唐柚想起了顾昱成这个人，还是认出他是顾昱成。

如果只是想起了旧事，他可以安慰她，如果是眼睛恢复了视力，那他……

傅晟按着眉心，才明白原来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发现自己，全然无法接受。

这几个月和唐柚的甜蜜惯坏了他，他无法想像，如果唐柚拿出少年时期对待顾昱成的敌对状态对待他，那他真的要发狂。

不会的，傅晟紧闭眼睛，告诉自己不会。

唐柚喜欢自己，从她对自己的日渐依赖和信任就能看得出，她给自己买衣服，她喊自己‘阿晟’，她给自己填歌词，甚至为了迁就他，可以放下自己的工作，只陪着他不断地弹唱写歌。

他们一起度过每一个充实的日子，她在他面前卸下心房安然睡觉，她会抱着自己，踮脚主动亲他，这样的唐柚，这样的唐柚，他不相信她会对他没有一点爱意。

只要她爱他，那就够了。

看在这几个月相处的份上，就算认出他的身份，已经对他有个全新认识的唐柚，或许会换一种眼光看他，知道他并不是只有过去霸道不讲理的一面。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他想了很久，直到医生走过来告诉他，唐柚想见他，他顿了顿，立刻将身上的烟灰拍去，好好整理一番，才推门进去。

唐柚正坐在病床上，她的脸色很白，眉头微锁，看着有几分恹恹，一见傅晟进来，那双已经恢复视物能力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不愿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傅晟任她打量，说实话，这是唐柚极少的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的心脏情不自禁快速跳跃，哑声道：“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医生已经告诉他唐柚恢复了视力，然而他还是想听她说是，亲耳确定一遍。

唐柚的目光从傅晟那张脸上移开，落到床尾，“恢复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傅晟上来一步，“你问，多少个都行。”

唐柚眼睫毛微颤，忍不住抬头，“你到底是谁？是傅晟还是顾昱成？”

傅晟心一抖，哑声道：“我是傅晟。”

唐柚眼睛一亮，接着就听到他说：“我也是顾昱成。”

他闭了闭眼，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从小到大都是傅晟，顾昱成是……我当年和家里闹翻了之后，我用的名字。”

唐柚垂下眼眸，所以什么双胞胎，什么双重人格，全都是无稽之谈，傅晟和顾昱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傅晟见唐柚脸色越来越白，担心她身体，下意识走近，他抬手，想像往常一样碰触她的脸，却被唐柚一巴掌拍开。

女孩子向后瑟缩，眼里带着多年前面对顾昱成时的抵触，“你不要靠近我！”

今天是冬至，窗外飘起了细细白雪，屋内暖气十足。

但傅晟觉得，整个人犹如泡在冰水里，这一刻，由里到外，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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