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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荒芜雪地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难道是其他遇到意外的登山人？
唐柚踉踉跄跄走上前，小声呼唤：“你好？需要帮忙吗？还能走吗？”
她的脚很痛，走不快,只能慢慢绕到那人前方,手电筒的光逐渐拢在对方身上，她看见一张覆满冰和雪的面孔，薄冰渣子之下，是一张面容安祥的睡脸。
天啊！
她被吓了个结结实实,脚后跟绊到雪，摔倒在地，手电筒掉到地上，滚了几圈落到那人脚边,在光照之下，唐柚终于看清对方几乎和松树根冻成一体的下半身。
“啊——”
她失声惊叫，随即反应过来在雪地不能喊叫,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她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脚却使不上力,只能在地上后挪。
她看着手电筒照到的光区，这个冻死在雪山上的不知名登山人，唐柚呜咽一声，心脏失控狂跳，源源不绝的惊惧几乎要将人湮灭。
她无助地向四周张望，“傅晟……”
没人回应。
她用力咬住唇,忍着惧意向前爬去够回手电筒，手脚并用起身，嘴里小声说着“打扰了”，踉跄碎乱往回走。
刚走几步,不远处传来呼唤声：“柚柚！柚柚！”
声声急切，唐柚刚刚拼命止住的哭意开始奔溃，“我在这里！傅晟！”
傅晟从一个转角出现，见着她，一把将她按进怀里，炙热呼吸随着关切问话呼出，男人快要担心坏了，“为什么乱跑！”
唐柚任他抱着，解释，“你太久没回来，我想找你……我、我发现有人……”
她急得说不出来，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向松树那边看，“那个人，怎么会这样？这里不是山脚？为什么……”
傅晟用手电筒照了照，想过去看，衣服被人拉住。
唐柚：“他、他已经……”
傅晟用力握她的手，“没事，我在呢，你跟着我。”
她随着傅晟再一次靠近那人，尽管有傅晟在，她仍然害怕不已。
唐柚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她知道登雪山危险，可那是在海拔高的地方，为什么在山脚，在较低海拔的地方，也会发生这种意外？
这人不是被野兽袭击，纯粹是被冻死，想像力丰富的她止不住发散思维，联想到他们身上。
她越想越害怕，往傅晟身后躲去。
很明显，毫无防备之下，她被吓坏了，整个人六神无主，傅晟就是单单站在一旁，都能轻易感受到她身上的惊惧。
“之前被埋在雪下，这次暴风雪把雪刮走，才露出来，我在另一边也看见一个，可能下一次风雪又会把这处矮地覆盖，他们会永远留在这里。”
唐柚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惶然无措。
傅晟后悔自己多话，把她身上背包取下，背到身上，推着她向外走，转移话题道：“刚刚走到一处位置，发现有信号，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大哥……”
傅晟走了一圈找不到合适地点，担心唐柚等太久，干脆回来。
两人回到一开始摔落的坡底，选在大石头旁边支起帐篷，又捡来一些枯枝点燃火堆，坐在火堆旁烧火。
傅晟带的装备很齐全，他们把雪水煮开，煮泡面，两天了，这是第一顿热食，唐柚吃得热泪盈眶。
“以后再也不这么冲动，雪山来一次就够了。”
松树下那抹红色身影给她冲击太大，对这个地方，已经完全褪去好奇和好感，只剩下敬畏。
夜晚，两人依然是挤在一个睡袋里休息，唐柚今天累过了头，几乎是倒下就睡。
傅晟搂着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小心翼翼更靠近一些，下颌在她发心上蹭着，满足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般喃喃：“雪山……偶尔来一次挺好的。”
第二天，两人迎着日光起来，填饱肚子后，继续下山之路。
傅晟看起来和前两天没什么不同，动作矫健、精力充沛，唐柚就不同了，整个人弥漫着一阵低迷气息，走得越来越慢。
傅晟观察了会儿，发现她并不是体力上的不行，似乎是脚的问题？
意识到她可能受伤了，立即停下，让她在石头上坐着，自己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小腿肚问道：“是受伤还是走太多累了？”
唐柚沉默半晌，错开他的注视，“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傅晟点头，替她按捏小腿，想让她放松腿部肌肉，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唐柚向远方眺望，前方的连绵白色像是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让人窒息。
她学着傅晟刚刚的手法，给自己按脚，她把腿曲在石头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揉，不想，一旦放松，疲惫感向她扑来，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别睡！”
傅晟毫不留情叫醒她，扶她起身，“走，不能这样睡，很危险。”
唐柚勉强点头，就着他的手站好，又一次向前走。
傅晟边走边看她，眼神迟疑，总觉得唐柚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说是累却又不止是累，到底是哪里违和？
唐柚却顾不上傅晟了。
她的伤腿旧患处疼得厉害，为了忍痛，几乎用去全部心神，这让身体的疲惫感成倍增加。
她知道她得忍住，不能凡事靠傅晟，他是人，他也会累，他只是不说而已，所以，不能，不可以露出走不动的样子……
可是，腿真的好痛啊，还有，她好困，困极了，身体奇异地又重又轻，明明是被伤腿拖累的笨重，时不时却一阵恍惚，整个人离魂似的轻飘飘。
她觉得快撑不住了。
她伸手想抓住傅晟，眼前虚影晃动，下一秒直接往地上倒。
眼看就要摔到雪地上，被一直留意她的傅晟一把捞住，她揪住他的衣服，弱弱说道：“我好困。”
“不能睡！”
傅晟想她扶起身，却发现唐柚像喝醉似的，身体使不上力，眼神迷离，他心中大惊，直接将她抱起，快步走到一旁松树下。
他将她抱在腿上，轻拍她的脸，不断和她说话，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醒醒！我们快到了，再走几个小时就能到，撑住！”
唐柚觉得自己进入一种极为古怪的状况，神智明明是清醒的，身体却和她切断联系，以致她无法控制动作，只能软绵绵靠在傅晟怀里。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慢慢的，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轮廓也开始模糊。
她这是，撑不住了？
“别吓我柚柚！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可是不管傅晟怎么喊怎么摇她，唐柚像是陷入睡眠似的，沉睡不醒。
他瞳孔一缩，立刻从背包拿出那瓶烈酒，自己仰头含了一口，捏住她下颌，吻住她的唇，将酒往她嘴里哺去，他喂了三四口，见唐柚脸颊开始泛红，才停了动作。
一阵暖洋洋的热气在身上跑动，暂时驱走她浑身冷彻的寒气，唐柚睁开眼睛，却是一眼看见傅晟背后的松树，昨晚看见的那抹红色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动。
“我终于知道那人为什么会留在松树下了，累得想睡啊……”
傅晟不明白唐柚怎么一睁眼就说了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他轻抚她的脸，问道：“是不是太冷了？现在感觉如何？”
“想睡觉，”唐柚虚虚一笑，视线又投向那棵稀疏的松树，眼神恍惚，“你说，我会不会像那个人……”
傅晟瞳孔猛缩，“不会！”
“绝对不会！你不要乱想！我们很快就能下山！”
很快？他是不是以为，她真的那么傻，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
“傅晟，我走不动了。”
傅晟声音颤抖，“走不动有我，我抱你背你都可以，别乱想。”
他还是不明白，之前明明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不对！
之前没有好好的，唐柚从昨天开始就表现得很吃力，按理来说不应该，她以前是练舞蹈的，体力不至于那么差……
脑海里倏地闪过一道光，傅晟难以置信地向她之前按揉的左腿位置看去，那里，不正是当年受伤的地方！？
他颤着手握住她的左小腿，“是不是当年伤的地方痛了？！”
唐柚还没回答，傅晟已经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她颈侧，一脸自责，“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不然，她不可能走不动，动不动就要摔，明明她的平衡性那么好，明明那时候她可以一口气练舞练上一天也不累，明明……
“是我不好……”
唐柚一怔，微微垂眸。
当年诚然是他没拉住自己，但是前提是自己一直不愿意让他拉一直在闹，他才会抓不住，怪他吗？不，更该怪的是自己。
她把伤腿的原因归到他身上，他把过错背在身上，这么多年，够了。
唐柚有很多话想说，却累得睁不开眼皮，只能软软靠在他身上，“我不怪你了，我想睡一会儿……”
“不行！”
傅晟快要疯了！
他后悔自己如此粗心没发现唐柚走不动是因为旧伤的缘故，以致她现在虚弱至此，他更害怕她就这样睡着，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别睡！我们来说话！我有好多事没告诉你，我现在说，你听，好不好？！”
感受到他话里的惧意，唐柚勉强睁开眼睛，“可我走不了了……”
“走不了我背！”
傅晟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找出布条，把唐柚背到背上，用布条紧紧将两人捆在一起，他侧转过头看她，“只要你不睡就行，我背你下山。”
唐柚轻应一声。
傅晟还是不放心，他抬起手翘起小拇指，碰她拢在他身前的手，“拉勾，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睡着。”
唐柚缓缓抬眸，和男人掩不住忧色的眸子相对，她笑了下，翘起小拇指和他拉勾。
“……你好幼稚。”
傅晟就这么背着唐柚向前走。
广袤的白色天地里，再看不见其它移动生物，他们像是被人逐放在文明界外的落难者，一步又一步，在雪地上留下深刻的两行脚步。
傅晟：“我以前去过一个小岛，没开发的私人小岛，那里四季如春，海水碧蓝，安静自由，游泳时，成群的鱼儿就在旁边看着你，我一直很想再去看看，以后我带你去，再也不来雪山了。”
傅晟：“你还记得颁奖典礼那天晚上带你到我家，我说有东西给你？你肯定猜不到什么东西……是你以前的发夹，橘子形状镶钻的那个，记得吧，我本来想把它还给你，结果被你打岔忘了，等我们回去，我把东西还给你。”
傅晟：“说到发夹，你猜猜我手里有几个发夹？你一定想不到，我手里有两个，一对都在我那里……”
傅晟停了一下，扭头往回看，“柚柚？”
唐柚呼出一圈白雾，“为……什么是一对？”
傅晟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因为你小时候掉了一个，被我捡回去，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我，龙湖车站记得不？你当时和父母下车，在车站等车，我过去拿你的东西……”
随着傅晟的话，唐柚隐隐约约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有一次和父母外出，什么地市什么车站她已经忘记，只记得他们下了车，爸爸走开去看朋友的车到了没，而妈妈让她待在原地别乱走，她去洗手间，就在等待的这会儿，有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子靠近她，抽出她插放在背包外层的面包。
她转过头来，看见一脸防备的男孩子虽然脏得看不清面容，眼睛却意外有神，又黑又亮地很漂亮，那一刻，不知哪里触动她，她干脆把背包拿下来，将里面的面包都塞给他，“给你，慢慢吃。”
男孩子瞪大了眼睛，眼神极凶地看着她，她却甜甜一笑，又把矿泉水递给他，“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