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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天上星辰闪烁,皎洁月光和微弱星光照亮前方道路。
傅晟脚步不停,一步又一步,从天黑走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从地平线上生出,整个雪山活了起来。
他抬眸,看着远方数秒,微微转头,向沉睡在他肩头的唐柚说道:“柚柚,看,日出,很漂亮是不?喜欢吗?”
无人回应,他却作倾听状,自顾自地点头,“喜欢,那就好,其实雪山除了冷了点空了点,还是挺漂亮的……”
他背着唐柚,继续向前迈步。
他的身后,是从白天走到黑夜再走到白天的两行长长脚印,不曾间断。
已经连续走了18个小时,体能消耗巨大,如果不是凭着一股气,傅晟早就倒了。
虽然他想一口气走到山下,但他毕竟是人,渐渐地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他不甘心地望着视线迷离的远方,依然是白色一片,他渴望见到的画面不曾出现,他讽刺地垂下眸子,走到一棵高大的松树旁,将背上的唐柚放下,刚想蹲下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直立走路损耗过大,一时弯不下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晃了晃头,就着雪在脸上抹了一把,有些许雪粒掉进衣领中,寒冷给疲惫的身体刺激,他又打起精神,撑起身向唐柚靠近。
唐柚一动不动,脸颊红润,神情安详,看着像是酣睡一般。
傅晟摘下手套,颤抖着将手放到她鼻子下方,感觉到虚弱的气息,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将她用力按进怀里。
真好,他的柚柚还在努力坚持着,她还在陪着他。
“柚柚,我走不动了,我休息一下……”
他靠着松树,将她抱在怀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继续拨打,可惜依然是没信号,他终于放弃手机,拿出gps仪器,拆了背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红色按钮。
“这是我家的特制产品,能发送卫星信号定位,你是不是想,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他摸着唐柚的脸,自言自语道:“因为这东西傻得很,只能发送一个定位,一开始我以为我们能走,自然不会用它,总不能一直留在原地等待吧?希望大哥能发现信号……”
这枚卫星信号定位仪,不单只能发送一个定位,持续发送定位时间还很短,只希望在发送定位期间,有人发现他的求救信号。
傅晟按下红色按钮,在心里默默计算,就算大哥接到他的信号,找人、安排、上山,这一串操作下来一两天算是反应极快的。
一两天,他和唐柚都不知能不能再熬过一两天。
而且用了这个定位,便意谓着他们最好不要移动,才方便救援人员搜救。
他把唐柚抱得更紧,下颌搁在她发顶,眼睛缓缓闭上。
从现在开始,减少活动保持体力,应该能撑过一两天。
傅晟是这么想的,然而当他发现保温瓶里的水喝光了,打火机没燃料了、火柴也用完了,整个人陷入一阵沉默。
不吃东西,能撑几天,但不喝水,他怕唐柚撑不下去。
傅晟把唐柚抱好,拧开保温瓶,捡了些雪塞进去,一段时间后拧开,仰头喝下化开的雪水,他把冷得冻人的雪水含在嘴里,温热之后,哺给唐柚。
然而唐柚的体温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而他,却生出一种身体在发热的错觉。
“好热,柚柚,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感受了,轻飘飘的,你说我要是睡过去,我们会不会在梦中相见?”
他念叨了一会儿,把怀里的唐柚抱好,寻了一处位置向后靠着树身,仰望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真美。”
天边遍布彩色晚霞,云层像叠叶似的一片接一片,色彩斑斓,夺人眼球,最优秀的画家也画不出这种恢弘大气的美。
他看着看着,眼圈倏然泛红。
世界这么美好,他还能看到夕阳,可他的柚柚,却越来越冷,她真的能撑到救援吗?
个子娇小的唐柚窝在他身前,个头刚好到鼻端,此刻她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像只贪睡的小猫咪,谁能想到,女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乎约等于无。
傅晟定定看着她,手在她脸上轻抚,眼底闪过疯狂,他下决心似地低头,轻轻在她额心烙下一吻。
“我会让你撑到的。”
他把唐柚放下,开始脱衣服,脱下冲锋衣,又脱下厚棉服,露出中层的墨蓝色抓绒衣
把厚棉服穿到唐柚身上后,抬头仰望身后的松树。
松树树干高大,可是枝叶稀疏凋零,并不难爬,趁着手脚还没被冻僵,他大致望了眼,然后开始攀爬,他爬到自己所能及的高度,将冲锋衣绑在树枝末梢。
蓝色冲锋衣轻又柔,在冷风中变成一副醒目旗帜。
他回到树下,抱起唐柚,解开刚刚套上的厚棉服,给自己穿上,将唐柚调整成面对面的姿势抱住他,再用厚棉服裹住两人,重新拉好拉链。
“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
紧是紧,勉强能塞下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喘气。
多得大脑散布错误信号,脱了衣服也不觉得冷,虽然不冷,但手脚已然僵硬,再再告诉他,其实身体快被冻僵了。
他双手抱着唐柚,仰头望着头顶飞飘的冲锋衣,眼神逐渐迷离。
他忽然想起许多旧事,十六岁再遇她的夏天,一直跟踪她的冬日,少女从一开始对他生动娇斥,到后来见到他就躲闪回避,这些日子,于她,或许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于他,却是时时回想的甜蜜。
“柚柚,以前我想得到你,不顾你想法逼迫你,后来我想得到你,亲手打造了一个虚假世界圈住你,回想起来,我确实没有一点长进,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死缠烂打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但是,就算其它都是假的,但我人是真的,我一颗真心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那么喜欢你,像着了魔似的……”
“我一直不敢问你,你说喜欢我是真还是假,我觉得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你要走?所以你还是骗我的吧?你怕我对不?怕直接拒绝我会生气,所以你骗我……”
傅晟低头,深情地看着她,在她额心上轻吻,“就算你骗我,我也开心。”
傅晟感觉脑袋阵阵发晕,意识越发抽离,视线开始模糊,他想,他可能也撑不住了。
但如果能和柚柚死在一起,也不错。
他幻想着许多年后,有人走到这棵松树下,看见一对拥抱的男女,还以为两人有多恩爱多痴情,绝不会想到,男人爱女人,女人却讨厌男人……
长长的眼睫毛微垂,他专注地看着唐柚,像是要趁着还能视物时,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以后没有我,你不会再遇到危险。”
“对不起,欠你这句话很久了,但是想一想,欠的不止一句,是很多句。”
没有外层冲锋衣的挡风作用,冷彻寒风从厚棉服钻进,像针一样刺他的皮肤。
傅晟虚晃了一下,视线越发模糊,他逐渐看不清唐柚的脸,他抿紧了唇,捧起女孩子的脸,低头准确吻在她的唇上。
“看在我可能要先走的份上,最后让我亲你一次。”
冰冷的唇贴在唐柚唇上,男人吻得克制又专注,像是担心吵醒她似的,温柔缱绻的吻,每一秒都在诉说他对她的依恋和不舍。
男人喉咙更咽,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滑下,渗进两人嘴里。
他尝出了苦涩,恰似他爱情的味道。
他不知道,被他搂住的女孩子,一颗泪珠从眼角静悄悄划下,隐没在鬓角。
许久,他放开唐柚,张开双臂将女孩子完全纳在怀里。
或许是濒临极限,许多人和事在他脑子里陆续闪现。
从小看他不顺眼的父亲;他认为眼里只有工作的强势母亲;明明只大他六岁,却犹如父母照顾他的大哥……
他们身边都有人,不用他担心,只有唐柚……这女孩子一直是孤伶伶的,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要怎么办?
“如果能活下去,和绍子勋在一起吧,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至少没伤害过你,柚柚,等你到了七八十岁时,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顾昱成,或者一个叫傅晟的人?”
他的眼睛终于失去焦距,他抱着心爱的女孩子,下颌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开始唱歌,唱的正他作曲,唐柚填词的那一曲《松香味》。
男人黯哑的声音在雪地上空飘荡,向远处飞去。
*
“阿晟——”
唐柚从梦中醒来,惊醒坐起时,发现全身是汗。
她走下床,走到书桌旁抽了两张纸巾擦汗,擦着擦着顿住了,走到落地窗前,扶着玻璃眺望远处灯光。
夜空寂静,洛市的晚上却不安静,万千灯火比夜空的星还要晃眼,繁华到极限的美景,叫人迷醉,却无法在唐柚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她在想念雪山,想念已然成为她梦境一部分的记忆,想念雪山里对她不离不弃的傅晟。
离开雪山,已经5个月了。
回想起来,雪山里的一切当真如梦一场。
她到达极限晕厥以后,被傅晟背负着行走,其实中途曾经数次醒来,只是那时身体状况太虚,无法睁开眼睛回应,只能靠在男人背上感受他自虐似地举动,无助地听着他忏悔似的言论。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傅晟的拥抱里,她想,就这样一起走,好像也不错,只是还是遗憾,这男人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没能听到他想听的话。
再睁开眼睛,却是到了一处高级病房,场景的骤换让人怀疑身在梦中,她浑浑噩噩任人摆弄,很快恢复了意识,知道这是现实,他们获救了。
她想勉强起身,立刻有一群人上前阻止关心,不同皮肤却漾着同样关切的脸,她在一张张脸上扫过,始终没能看见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很快的,在专家医生看诊、专业护工照顾之下,她得到妥善照料,很快转危为安,没一个月,就能起床了。
在这一个月里,她知道了是傅旻救了他们。
傅旻担心傅晟,早在之前接到弟弟电话时就立刻出发,并重金聘请了救援人员,难办的是没能再联系上傅晟,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是以迟迟不动,直到那一天,他接收到傅晟发出的定位信息,当即在救援人员的陪同下上山。
据告诉她的人所说,他们被找到的地方当时其实离山脚很近,只要再翻过那片松树林,就有人烟。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救援及时,他们被专业人员抢救,情况稳定后,专机将他们送到临近的大城市医院里继续治疗。
再后来,唐韵琪过来了,生性坚强的姑姑看见虚弱的她,第一次哭得收不住声,嘴里一直说“你要是真有不测,我怎么对得起大哥……”,她知道这次是她任性了,所以乖乖听话,姑姑说回洛市医院就回,总归她躺在床上,难以动弹。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见过傅晟,也没见过傅旻。只知道傅晟住在其它病房,是傅旻一直在负责他们的救治工作。
她迫切想知道傅晟的情况,得到的永远是一个回答:“很好,比你好,放心吧。”
她一点也不放心,她想见见他,一提起这事,唐韵琪就开始左顾言而他,“他还在病房,和你一样,哪也去不了,等好点了再说。”
唐柚疑惑,不是说比她好吗?她都能下床了,傅晟至少能走能跳了吧?
但她没问,她想起了傅晟曾经说过,当时她初到米国医脚时,他曾随医生到医院来看她,只是他是悄悄的,躲在暗处。
她想,傅晟可能以为自己并不想见他,所以不敢出现。
想通了她松一口气,心想等好了后,两人一定要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