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非看到小小的青囊先是一惊,而后语气冰冷,冷笑道:“如此不符合礼制的东西带在身上,我可以说你是谋逆的大罪!”
“我想你还是好好呈上去让你上司看看再做决定。”宇文恺泰然自若,“如果今夜再纠缠不休,恐怕到时掉脑袋的就不会是你一人了。”
梁与非目光不定。
就在此时,人群外一个声音传来:“长平城前朝称为安平,大唐成立之后诸多百姓来安平安身立命,当时的皇城不堪重负,室上便决定扩建安平。”
“一位自称易道人的奇人异士,受此任命,安平扩建为长平,皇帝陛下大喜,随手将装前朝图纸的青囊赐给了易道人。”
谢晟从外面走过来,其博览群书,比之书奇有过之而不急,以谢家底蕴,青衣巷中有座书堂,虽称为书堂,但却足足有八层,其中藏书足以用卷帙浩繁来形容。
谢晟从小便在书堂读书,而今而立之年,有着连谢余庵都称赞不已的读书天赋,也只是看到第三层而已。
“但后来易道人却不知所踪,圣上本有意提拔,听闻这消息,只得黯然叹道:天下第一人,不为所用便不为人知。”这次却是人群里的谢媛鸳开口,“实则是易道人知道长平修成后,他必然不会被当时的一些人所容忍,毕竟暗中忘想谋取大唐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一个对大唐皇城如此熟悉的人。”
“其实被圣上誉为“国之重器”的张晦明张老也是修筑长平城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谢媛鸳接着补了一句。
只这一句,分量便以足够。张晦明之名,足以让这位小小的都尉望而却步,就连他顶头上司庞全英见到张晦明,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张老”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谢晟身边跟着一位头发眉毛皆白的老人,双眼微闭,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身后背着一柄长剑,一派道骨仙风。
见到梁与非闭着眼说了一句:“小梁啊,给老夫一个面子如何?”
梁与非不认识这位像是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但他却不是瞎子,见此人气度非凡,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心里正考虑如何开口,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的屋顶响起。
“霍老将人带走便是,王爷那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声音霍喱,听在耳中极其不舒服。
但梁与非却赶忙单膝跪地,对着房顶上那人行礼:“见过都统!”
庞全英一身黑衣站在屋顶,冷漠地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梁与非,还没有说一句话,却让梁与非冷汗长流。
“回去领罚二十军棍。”庞全英淡淡说了一句,又转头望着被称为霍老的白衣老人道,“不知是否有幸,请霍老走上一走?”
须发皆白的霍老神仙这才微微睁开双眼,双眼皆是眼白,竟无瞳孔,原来这位神仙般的人物竟是先天眼疾。
梁与非不甘退去,他知道自己回去将要受到什么生不如死的处罚,心中对谢晋的仇恨更加深了。
“爹,你快救救小匣子吧,他快死了?……”谢媛鸳赶紧拉着谢晟来到旁边,苏御现在不省人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恐怕真快到油尽灯枯之时了。
谢晟可不想冒着得罪李承凤的后果却救了个死人,沉声对谢晋道:“快将他送至府上。”
“父亲,此人身份不明……”谢晋才开口却被自家父亲打断,“回去自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心满意足回到宫中的薛青萍不想却见到了一位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萍儿,你做事只做一半,实在是太令本宫失望了。”
皇宫夜里本有侍卫巡查站岗,但这镜莲湖四周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湖心亭中,皇后娘娘身披薄纱,身后站着的张晦明目不斜视。
薛青萍跪倒在地,汗流满面:“奴才该死。”
“你确实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皇后娘娘玩笑般说了一句,也不让薛青萍起来,自顾地说着,“那人这么一闹也给了本宫与皇上缓和的机会,本来还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让哥哥放他宝贝孙女去益州,此次却是不得不让媛鸳去
一趟了。”
“无论《九州经注》是不是幌子,谢家也得有所表示才行,总不能让陛下为难吧。”谢晓如微微一笑,冬季里湖中枯萎许久的莲花杆,渐渐在枯黄中变得带有一丝绿意。
薛青萍不敢搭话,依然埋着头。旁边的张晦明看着满塘神迹,眼里只有一丝对自己杰作的满意。
天下气运,除却南蟾部洲的紫霄宫和曾经的龙宫,再无第三处有此等景象。而经过龙宫的一场大乱后,原本不相上下的大唐长平和紫霄宫,前者现在已是更甚一筹。
“你说,那孩子能不能活?”皇后娘娘低头挽青丝,看着莽袍老太监。
“能!”莽袍太监咬牙答道,不敢有丝毫犹豫。
能使满塘枯叶逢春,亦能使满塘枯叶无来年。
谢晓如盈盈一笑,整个镜莲湖中,数不清的莲花竞相开放。
一笑迎春归。
薛青萍躬身退走,至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妩媚动人的皇后娘娘。
忽而,夜空中传来阵阵雷声。
这个冬至,春色满塘、夏雷阵阵、秋风瑟瑟、雨雪霏霏。
张晦明抬头望了眼天际,开口道:“是霍初和庞全英。”
皇后娘娘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这一夜莲花开,如此奇景不叫陛下来欣赏欣赏,岂不辜负春意?”
此至,东方鱼白……
谢府在冬至之后的一天大清早的就忙碌起来,一个个府丁丫鬟忙里忙外,脚步匆匆地频繁进出霁雨小院。
实际上从下半夜之时他们就开始忙碌了,被管事儿的连夜叫起,为的是一位不知身份的陌生人,那位连公子都含糊不清说不出姓名的陌生人受了重伤,就住在霁雨小院。
一位位丫鬟从霁雨小院出来后,无一不是面带惊色,手中盆子里的血水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从来没有见过受伤如此严重之人还能活下来。
那位胸口几乎被破开、依稀可见内脏的陌生人的事迹,必然会成为他们以后吃饭时的谈资,只要恶心到别人不行,他们自己自然可以吃到更多的好东西。
“血终于是止住了,骨头也被接上,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此人造化。”
霁雨小院的房间内,苏御整张脸毫无血色,床前五位修士为其灌注了半夜的真气用以吊住苏御性命,此时一个个也被累得不轻,额头冷汗长流。
谢晟目光不定,看着床上陪了一夜连眼睛都没贬过的谢媛鸳,心里微微叹气,说道,“府上千年血参、玄都观的金丹,只要对修士有用的疗伤药都喂了,应该想死也难吧。”
谢晟心里说没有一点吃味那是不可能的,这位胆大包天的修士虽说有恩于谢家,却也是连接的将谢媛鸳推向了《九州经注》的阴谋之中,而且更是直接让他谢家与李承凤闹掰,总而言之便是因小失大了,而且在当前局势下,这样的牺牲还不知道值不值得。
正思虑间,平时不修边幅的谢余庵披着绒皮斗篷就踏进了屋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普通的老人。
“你们都退下罢,没我的允许,霁雨小院周围都不许踏入。”谢余庵进门后便说了一句话,几位修士略微点头,打量了眼那位跟在家主身后的老头,这才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谢晟等无关人等都出去后,将脸一撇,“何德何能劳你薛公公大驾?”
谢余庵一瞪眼,骂道:“臭小子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老薛那晚没来得及出手也是有难言之隐,怎么能怪别人呢?”
这位不敢正大光明亮出身份的老人正是昨晚的薛青萍。昨夜回宫见过皇后娘娘后,他便已经没了睡意,思来想去没找个能够让苏御活下来的其他方法,所以今早,他便自己悄悄出宫,为昨夜的不尽心付出代价。
谢晓如镜莲湖上问苏御能不能活,他薛青萍咬牙说能,心里便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怀里揣着近百年来收集的灵丹妙药,薛青萍不理会两位言语中对他的不满,走到了床前。
低头看着这位在九州闯出赫赫大名的邪绝,不禁微微皱眉。伸出手来,以强悍的灵觉窥探其体内的情况后,眉头越紧。
“果然如传言那般,这位邪绝能够强行聚集天地精气,比之魔君钟南的魔功更加霸道。”薛青萍心头暗道,对方体内状况一团糟,就像是家里进了盗贼横行霸道,更不巧的是主人又不在家,导致那些保留体内没有加以转化的天地精气四处作乱。
而且天地精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这方天地作为后盾,偏偏苏御体内并无真气,无法化为己用。如果由他人强行炼化,那得看对方有没有本事炼化无穷无尽的天地精气了。
这其中原因看似复杂,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修行的一个特点。
世上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能修行,就算身边有高手强行注入自己的真气于对方体内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
如方吝平白受将行云五百年修为灌顶,也没有一蹴而就成为第二境极尽修士,反而还深受其害,直到张季痕出手将那些修为皆数敛入对方体魄,才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但苏御此时的情况却又和方吝不同,方吝体内五百年修行终究有限,而他体内的天地精气则是练之不绝。
如果非要强行炼化,必要有两位通玄王者出手,才可以考虑试一试。
而恰好昨晚,与谢家同一战线的霍初和庞全英一战,虽说是点到为止,但要想恢复到以前,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薛青萍长叹一声,倏而目光一凝,“三位还请退出房间,老奴要全力出手,不得有丝毫分心,否则不仅是此人性命,就连我的性命也会不保。”
谢晟两人将信将疑,但见其神色不似做伪,自家已是无计可施,权当一试。于是便拉起憔悴不堪的谢媛鸳离开了房间。
不知何时,那位先天眼疾的霍初出
现在了院子里,他闭着眼睛,身负古剑,“望着”紧闭的屋子。
谢余庵看到来人,心里的忐忑消失
了大半,说道:“老霍,昨晚如何?”
“老夫失了两百年修为。”霍初语气平淡,仿佛失了修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谢余庵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安慰,毕竟是因为两人的老交情才导致对方淌这趟浑水,却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庞全英失了三百年,成了个伪通玄。”
霍初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谢余庵不禁朝着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宠辱不惊,真不愧是霍老神仙!”
一旁的谢晟想笑不敢笑,憋得脸上通红。本一心挂着苏御的谢媛鸳了就直接多了,噗毗一声笑出声来。
老头子从小不爱读书,看不起儒家的那套歪理,此时说着文绉约的话来,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薛前辈带着那人离开长平了。”
谢余庵猛然站了起来,“我勒个大爷,你咋不早说?”
“就在你儿子笑你这个老子之时。”霍初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三月长平,万物复苏。
长平街道上苟延残喘的白雪在清晨的暖阳下化作了水滩,家家户户屋顶上积雪不断融化成水滴,从房檐下滴落在下方青师地面上。
长年累月,历经水滴击打,坚硬的青石上,已有一个个小洞。随着长街一眼望下去,一个个小指头大的凹洞,就像是时间留下的一排足迹。
小贩商人早已经将小摊摆好,就等路过的客人光顾了。
长街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在这个黄金地段的居住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没有谁会无聊到来这些小摊上买东西。
但今天偏偏就有两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年轻人来了。
“崔大娘,来两个煎饼。”年轻女子随手比了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小俏皮一笑,“诺,就要这么大。”
那姓崔的大娘煎饼在这里已有二十多年,谢媛鸳小时候缺着牙齿便往这里跑,可以说这崔大娘是看着谢媛鸳长大的,见到谢媛鸳身边的年轻公子,一边忙活一边道:“哟,谢小姐,这位就是你家夫君吧。”
谢媛鸳顿时羞红着脸,低着头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煎饼做好了,崔大娘忽然咬耳朵般对谢媛鸳道:“谢小姐,你这新婚夫君身体可不太好、未老先衰,以后你可有得抱怨的了。”谢媛鸳听得一脸诧异,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等小姐再再大些就懂大娘的话了。”崔大娘痴痴地笑着,但在谢媛鸳眼里,原本和善的笑容却有点别扭。也不管这位拿她寻开心的大娘了,道了一句谢,拉着不说一句话的年轻人离开小摊。
等到两人离去,那崔姓大娘不慌不忙地将吃饭的家伙洗干净,放在一个背婴中。
背翠比普通的要大了一圈,里面装着一个炭炉,一块特制的烙铁,以及一大包剩下的面粉。
这位普通人只知道她是乡下女子、所以力气大地出奇的平凡妇人,轻轻松松将背篓背在了身后,脚步没有丝毫晃动,背着沉重的背婴离开了。
“哟,崔大娘收摊了啊。”
一旁熟悉的小贩见怪不怪,笑着打招呼,朴实的崔大娘也一一笑着回应。
“宗主,接近谢小姐的那人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去警告一下?”
走到小巷中,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妇人面不改色,依然自顾地走着。“不用妄动,凡人一个而已,而且还是病秧子。”
妇人微微一停脚步,问道:“查清楚前几月是何人在长平动手了吗?”
暗中的人沉默片刻,最后叹息道:“属下无能。”
崔大娘轻轻取下背后的背婴,用一只左手提在手上,踏进了居住的院门,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个落魄宗门的宗主,在这人人如龙的长平,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