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晦明停住嘴,叹息一声道:“老夫无能。”
站在老儒生面前的皇后娘娘微微踱步,虢王李承凤回京后她便安插了人在暗处关注其一举一动,只是没想到这次李承凤回京第一个目标竟然就是谢家。
谢家作为她最为强大的后盾,李承凤此举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本已做好较量手腕的准备,哪想得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外乡人竟是如此不讲规矩,直接杀进了虢王府。
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无疑是打了李承凤一个措手不及,更是让她先前布置的一些后手也是直接或间接毁掉,还让她欠了几桩大人情。
事发突然,本以为这位老儒生能知道些什么,好让她能有个参考,看看这个身份不明的愣头青值不值得她拉扰,按这个情况来看,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如何谈下一步。
想到这里,谢晓如突然有些烦躁,不仅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还有李承凤那个心思城府极深的对手。
皇帝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本是宫中严加封锁的消息,可没想到剑南道益州传来《九州经注》的消息,随后虢王李承凤回京,若她还看不清两者之间联系,她也不配待在这个位置这么久了。
李承凤这一手釜底抽薪下得实在是精妙,比起这个,让谢晓如真正觉得棘手的还是这个看似平静的皇宫,敌我不明,实在是不宜出手,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老儒生突然欲言又止,谢晓如冷声一呵,“有话就说!”
“或许此人与前几天发生在东海龙宫的一件大事有关。”张晦明想起那天突然出现在夜空中的绚丽极光,心里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
谢晓如轻轻挑眉,“你是说真龙气数?”
“天下只能有一条真龙,东海那条真龙已死。”老儒生点到即止,言语中十分谨慎,涉及大唐江山社稷,如果这个秘密曝光在世人面前,那不管现如今的大唐有多么强大,也必然被其他八州联手瓜分!
这位老儒生被圣上称为“国之重器”,其实就是与这个秘密有关。而面前这位皇后不仅仅是皇后,还是修士,所以听到老儒生的提醒,她也明白了其中玄机。
如果顺着龙脉牵引而至长平,那那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是他?”
谢晓如此刻冷静了下来,轻轻捋了捋耳边的长发,嘴角露出的笑容仿佛让昏暗的兰英殿都明媚了三分。
“传言不可信,就算是他,也得看他有没有本是出得了长平。”
对于那个人的事迹,自天机楼半步天骄无双榜后,大唐已是将所有人的情报收集齐全,以那位无法无天的手段,做出蔑视皇权的事儿来,也在情理之中。
心情略有好转的皇后娘娘突然又想起因为《九州经注》导致与圣上之间的隔阂,冷冷一笑:“这个难缠的人就让你李承凤也恶心恶心。”
传闻《九州经注》需要谢家嫡系女眷之血才能显现,而她,即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也是谢家嫡系女眷。
苏御不管李承凤那阴沉似水的仇恨目光,坦然自若的转身离去。行至谢家兄妹与宇文恺旁边时,谢媛鸳立马笑容满面地挽起了这个先前在谢大小姐心中还是“负心汉”的家伙,经过这一闹,小匣子在大小姐心中的地位可算是水涨船高,都快高过她那“无用”的哥哥了。
这次苏御没有甩开姑娘的手臂,低头看了一眼对方,依然是一言不发面若冷霜的又出了虢王府。
谢晋对着李承凤歉意地拱手,说道:
“《九州经注》一事,我们谢家定会为王爷解忧。”
李承凤闻得此言脸色才好看了一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最好如此。”
谢晋不敢待下去了,深怕受了这正在气头上的王爷的雷霆之怒,赶紧拉着字文恺离开了。
青石板路上已是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苏御刚感觉有些冷,身后便有人为其披上了一件袍子。
谢晋挤开谢媛鸳的手,站在两人中间。谢媛鸳当然是张牙舞爪的想教训教训越来越无用的哥哥,但当她看到谢晋脸色不大好看之时,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一“大逆不道”的杀哥行动。
字文恺木头一个,不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机。一行人自然而然的都选择了沉默。
行至谢家府邸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谢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苏御,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试问如果在那绝杀之阵中,换作是他谢晋,如今他已是死人一个,而这个被他从河里随手救起的年轻人却有如此本事,从虢王府出来后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没有受多大的伤。
有如此实力之人,而且对方这么年轻,谢晋有理由怀疑这位自称“苏侠”的真实身份!
而他现在体内禁制已除,这才有了质问对方的底气。
“哥,你干嘛?小匣子好心好意为我们解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谢媛鸳在一旁着急,就要冲去苏御身边,却被谢晋给拦住。
“媛鸳,此人绝不简单,小心他狗急跳墙。”
谢晋此时才真正有了九州六公子之首的无双气魄,气机四散开来,四人脚下风雪飞散,露出青石路面。
被谢晋看做是生死大敌的那人却是在这气机下不堪一击,被气浪推得撞在旁边墙上,狠狠吐了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如金纸。
谢媛鸳本还有些怀疑,此时见苏御吐血,哪管的了什么,甩开谢晋的手,连忙过去扶住苏御。
“哥,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字文恺叹了一口气,也走了过去,给苏御搭脉。这手刚碰到苏御,整个浓密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谢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刚才还生猛得一塌糊涂的绝世高手,怎就如此不禁打,莫非是自己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
宇文恺一脸沉重,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苏御,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脉象在如此紊乱、五脏六腑尽皆损伤、全身断了十二根骨头的情况下,还能走这么远的路而一声不吭。”宇文恺看着苏御最后还补了一句,“此人对自己真狠。”
谢晋心里一惊,也不管妹子的警告眼神,不敢用真气行脉,而是用世俗切脉方法察看,顿时心里也是吃了一惊。
他是修行中人,所以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除了刚才字文恺所说的之外,还有一股霸道的真气在对方体内残留,而且还不属于面前这个人。
整个经脉里气机乱穿,如果不加以阻止,恐怕最后的下场只会是五脏六腑碎裂、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而最为棘手的还不止这些,观此人眉心阴暗,恐怕是灵魂枯竭的前兆,有关灵魂世人了解太少,这伤可以说是完全无解。
就算能侥幸救回性命,此人修行之路也就此断了。
“怎么样了?”
谢媛鸳在旁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只看到哥哥眉头也是越皱越紧,心里不免有些猜测。
字文恺在旁一言不发,谁曾想这苏侠刚醒来没几天,便遭此劫数,恐怕是要永远醒不过来了。
“苏兄,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谢晋尽量使语气温柔。
“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家里这么多灵丹妙药、奇珍异宝,怎么可能…”谢媛鸳哭得哇哇大叫。
这辈子第一个男子因为她死去,本不入情网,再回首却是堕入深处、无法自拔。
苏御嘴中淌血,望向西方,已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灵山……等我……”
街面突然猛烈抖动,一队身负铁甲的军队出现在四周,四周火光终于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而那人已经紧闭双眼。
远在西牛贺洲狮驼山洞府,正闭目修行的女子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眼中泪水一颗颗滴落在石台之上。
“小人儿,你不要死……除非你想让整个人间界为你陪葬!”
说到最后,青色的气机如水浪般铺满整个狮驼岭。山中野兽、百万生灵,噤若寒蝉!
长平城由朱雀大街转向常乐街,一位位铁甲士将整个路口围得滴水不漏,路中央的谢晋面色慢慢凝重下来,那位睚眦必报的王爷还是以前那样,苏侠这样得罪他,对方又怎会忍得下这口气。
“禁统卫缉拿虢王府刺客,无关人等立即回避!”健硕的战马上,一位都尉跨马而下,眼神冰冷地望着谢晋等人。
谢晋看到此人心里顿觉不妙。禁统卫是什么部队他是知道的,或许说只要是长平的修士,对于这个人数并不多的禁统卫都是心有忌惮的。整个禁统卫一共分为四队,而被整个京城的修士们蔑视为皇帝走狗鹰犬的庞全英身为通玄王者,更是直接对皇帝陛下负责,官拜三品,却连二品高官都不得不给面子。
对那些修士而言,禁统卫有保护皇城安宁的职责,只要有修士犯案,拥有直接打杀的权力,不必去兵部和刑部报备。
拥有这样大权力在京城那可是完全
能够横着走的,而这位禁统卫的都尉梁与非,正是有次飞扬跋扈时,被谢晋教训过的人物,因此,在谢晋看到此人时,便知道今夜这位苏侠之事,如果没有大人物的插手,其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谢家公子能保住的了。
思虑至此,谢晋不着痕迹地离字文
恺远了一定距离,故作惊讶地望着年轻的都尉梁与非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刺杀王爷?”
梁与非看着演戏的谢晋,心中冷笑不已,指了指墙角昏厥过去的苏御“那位胆大包天的刺客就是他。”
谢晋又连忙退远苏御两步。
“他就是刺客?我还以为是哪位醉汉呢。”
说着拉开还抱着苏御不知所措的谢媛鸳,不由分说道:
“我们和此人绝无关系,罢。”
都尉不要在乎我的脸面,尽管抓人谢媛鸳双眼带着恨意瞪着谢晋,却反被谢晋瞪眼,示意她不要
说话。
梁与非毫无动作,只是盯着谢晋看。
“梁都尉,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和舍妹就先走一步了,家中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谢晋拉着谢媛鸳就要离开,可是周围的禁统卫无一人让步。
谢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转头望着曾被他一脚踢下战马、摔了个狗吃屎的梁与非,冷声问道:“梁都尉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此人毫不相识,就是你口中的‘无关人等’,难道还不让我们离开吗?”
梁与非冷笑一声,指着墙角的苏御,“没有关系?刚才令妹抱着这刺客之时,你当我们禁统卫所有人都眼瞎么?”
“谢家谢晋、谢媛鸳二人与王府刺客关系不明,可能就是此次刺杀的幕后密谋者,一并抓起来!”
谢晋浑身气机猛然倾泻,场中之人立即被这股恐怖的气机笼罩,只觉得有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藏在暗中,谢晋一声低喝:“我看谁敢?”
梁与非轻轻抬手阻止,就算是在这位九州六公子之首的谢晋面前,依然毫无惧色。再轻轻的向后挥手,只见第一排的禁统卫退下,又有一排手持弩箭的禁统卫向前一步,手上弩箭正是在修行界凶名赫赫的破置弩箭!
王僧辩曾以八百破罡弩箭喝退天下金身无敌的李元修,而每队禁统卫都配备了三百支破罡弩箭,这三百弩箭下,就算他谢晋修为已至极尽,也难挡这么多,况且身边还有毫无修为的谢媛鸳和字文恺了。
谢晋体内真气缓缓归于平静,知道这位心眼太小的梁都尉是在为自己找回面子,寻常禁统卫行动只是带一百支破置弩箭而已,或许只要是自己敢反抗,梁与非便真敢下杀手,就算他是谢家公子也没用,上头有位通玄王者担着责任,就算他谢家家大业大,在深受皇上信任的庞氏鹰犬手下栽了跟头,也就是庞全英被几句责骂,罚一年俸禄而已,而他谢晋死了就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谢家也不敢太过,以免为皇后娘娘惹麻烦。
心念于此,谢晋也就忍了这口气,想来他庞全英也不会真正拿他怎样。
“这位外乡的读书人我们可真不认识,他可以离开罢?”谢晋退让一步,八;想只要有一人离开去谢家报信,这场大逆不道的刺杀也就大事化了了。
“不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不能放走一个!”梁与非早就决定与谢家撕破脸了,况且这只是个外乡的书生,死了便死了,还有谁来找他麻烦不成。
“梁与非,你不要欺人太甚。”谢晋沉下了脸色,心里是真正的怒气腾腾了,“今天我不走,看谁能奈我何,尽管把事情闹大,看看庞统领是否真的希望此事闹到皇上那边去?”
貌王府内院,正和李承凤聊些有的没的的莽袍太监突然面色一变,喝了口奉上来的清茶,便欲起身离开。
“薛公公好不容易来我王府一趟,岂不多座一会儿,这么急着离开是怪本王招待不周吗?”李承凤微笑开口,气度风雅,这位年轻的王爷若论相貌不比谢晋差,身上更有一股贵气,乃是身居高位多年养成的处事不惊养成的,但却又表现得温文尔雅,不会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
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表面谦和有礼,凡事都像是商量的语气,但其实不容他人拒绝。从带走谢媛鸳一事上看是、开口挽留这位老太监也是。
从皇后娘娘进宫开始便伺候在旁的老太监薛青萍虽在朝中无实权,但好互也是后宫之主身边的体已人儿,但天下人包括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这位名为青萍的老太监其实是一位修为高强的修士,而且还是很高的修士。
虢王府位居皇宫之下,周遭修士绝对不少,通玄王者也必然会有。但就在那胆大包天的修士闯入虢王府大开杀戒之时,那群如饿狼的修士却没有识得丝毫肉味,探查不了此地“天机”,这不得不让了解其中关键的李承凤感到怀疑。
直到紫雷天罡阵中活下来的一位修士曾从铺天盖地的气机流转中感受到这位老太监的身形,他李承凤才开始怀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太监。
此时见薛青萍又无缘无故地想要离开,便更是要把他留下了。
微微向后伸手,年轻王爷微笑着望着踟蹰不定的老太监笑道:“苏剑仙作有一词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其中意气却连我这位没办法修行的凡人都能感受到不凡之处。”
书奇君诸己双手奉上一卷被李承凤奉为圭泉的锦卷,薛青萍犹豫不定。
苏幕遮虽为年轻一辈的通玄王者,虽没有成为天机楼上六位天骄之一,而且此届三百年通玄榜上亦是没有提名,也不知道天机楼这一举动所谓何意,但被称为剑道史上术剑与意剑登峰的剑道魁首,苏幕遮此人绝对不能被小看。
对于一位通玄王者来说,能够揣摩他人道意也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正是此理,就如张季痕见太素天人,亦是如此。
李承凤手笔不可谓不大,老太监沉默半响,还是没有抵挡住窥视剑道真意的诱惑,复落座,打开了那块锦卷。
朱崔大街上剑拔弩张,字文恺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望着梁与非轻叹一口气,“将军做事定要如此决绝?不怕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到时候皇城大乱,相信不仅是你这小小官职,就连庞统领都会受你牵连。”
梁与非作为禁统卫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位外乡书生的话,又岂能吓得住他,闻得此言哈哈大笑:“在这三百破罡弩箭面前牛皮还能吹得这么大,本将也实在是佩服得不行,就凭你这百无一用的书生?”
就连旁边的谢晋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心头暗道这北齐的书生难道还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成?让他也看走了眼?
字文恺不卑不亢,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个青囊,青囊上绣着不合礼制的五爪金龙,整个青囊看起来颇为有年代感,但其上的金龙却依然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