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多忘事,沧海成桑田。十年未见,转眼我们的妹妹都到嫁人的年纪了。”李承凤偏过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沧桑。
谢媛鸳“不解风情”不与他对视,只是手中抓半截糖人的手更紧了。
李承凤转过头看着后面有些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向后的书生,依然笑容温和,“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七奇中的书奇了罢,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当得起人间一绝。”
书奇君诸已微微弯腰,沉默不语。
“走罢,一起去我府上,这往来无白丁本王做不到,但有你这位书奇在,也不至于让别人看了笑话。”
李承凤转过身,书生昂首阔步跟在后面,谢媛鸳轻轻嘀咕一声,手中捏着两个糖人,心里把那不告而别的木头脸骂了个狗血淋头。
“媛鸳,快上车啊。”
李承凤转头一看,见姑娘扭扭捏捏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失笑道,“看来姑娘长大了,也知道男女有别了。”
说罢,后方候着的几人将马车拉了过来,“谢姑娘请。”
谢媛鸳心不甘情不愿的登上车辕,举目望了眼人群,没看到熟悉的人影,有些失望的钻进了马车中。
李承凤、君诸己两人骑马在前。
然而被谢媛鸳埋怨的“负心人”苏御,在想要靠近三人时,已被两位高手拦在了屋脊之上。
风雪之中,亦如当年在金陵,眼看着那苦命的女人进入了深府之中。
而现在的他已比不上当年的他,而面前的两人也比不上大名鼎鼎的魔君钟南。
“百步之内,修士莫进。”
大唐风雪楼大弟子看着面前这人有些摸不准头脑,面前这人虽有修士体魄,但仔细一看却毫无修为在身,实在诡异。但身为一个王爷的暗中护卫,却是一点侥幸之心都不敢有,所以在发现了这个潜在危险后,两人也是毫不犹豫的行动了。
所谓百步之内,乃是大唐皇室禁忌,只要是这些大人物出现的地方,暗中护卫便要清场,这是整个大唐修行界都遵守的规矩,在大唐,还没人敢以身试法。
当年一场长平的巨大变故,整个长平修士都被大清理了一次,从此之后,皇室百步,成为修士们的雷池禁地!
而苏御也能确定,刚才在人群里企图带走谢媛鸳的两位,也是这虢王李承凤的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淌一淌这大唐雷池。
此时风雪愈急,从西市长益街到东北护国街,有一人穿梭在屋脊之上。
身后,人头滚滚。
谢家,位于闹市的谢府这几天门可罗雀,不是没人拜访,而是谢家家主谢余庵自兴善寺祈福回来后抱病在身,闭门谢客中。
即便如此,那些官场上打拼已久的老狐狸们也没闲着,前两天争先恐后的前来探望,还是谢余庵微微颤颤病怏怏的起床说了两句,让他们都别来后,这才作罢。
此时谢家庭院中,一位中年男子正和老爷子下棋,谢余庵年过花甲,满面红润,哪里是外传生病的样子。
“爹,而今皇宫这么乱,这虢王此时回京,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中年男子儒生装扮,面若白玉,虽上了年岁,却依然是位称得上俊朗非凡的中年男子,模样与谢晋有七分相似。此人正是谢晋父亲、谢家中第二代的大哥谢晟。
对面那位抱病在家的谢家老爷子头发须白,稀疏的头发用木赞随意的斜插着,闻言神色不变,“虢王进京无非是让圣上放心,毕竟在外十年,就算圣上安心,这虢王自己却是心头难安。”
“至于其他的,是你小子想太多了。”谢余庵笑骂了一句,“不管将来如何,我们谢家不参合就行了。”
“对了,前几天接近媛鸳和晋儿的那两人是什么底细,可曾查清?”谢余庵放下一子,随口问了一句。“莫要掉入别人的套里了,我们还不知,那可就闹笑话啰。”
谢晟答道:“那位叫字文恺的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北齐那面的,而且听说还是位神童,懂些奇,淫巧技,也算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那叫苏侠的还没查到真实身份。”
“哦?”
谢余庵微微诧异,只要九州之中有名有姓修士,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以他们谢家的本事,要查一个人的身份是真是假还是挺简单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人查不出跟脚的修士来。
谢晟欲言又止,谢余庵一瞪眼,“有什么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那人说他是江陵人士,我们那边的人去查了一下,江陵只有一位姓苏的,而且这人还很有名。”谢晟也不再隐瞒心里的猜想,轻声说道。
见老爷子正准备听下去,却又没了正文,望着他再瞪了一眼,谢晟才无奈地接着道:“那人就是苏御。可以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前几日此人还在东海龙宫,不可能出现在长平才对。当然这都是孩儿猜测,做不得数。”
谢余庵没好气的瞪眼,道:“那你还说这么多干嘛?讨打。”
谢晟苦笑不已,心里委屈得不行。“不是您老让我说的吗。”
就在这父子两无忧无虑的高谈阔论之时,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位黑衣人,对着谢余庵拱手道:“家主,小姐被貌王接走了。”
谢晟闻言神色大变,“什么?”谢余庵眉头一跳。
“谢晋呢?他在一起吗?”谢晟急忙问道。
“公子也被三位高手请过去了。”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答道。
谢余庵轻嘬茶盏,说了一句,“晟儿,虢王此时回京的目的,还真被你猜对了。”
谢晟冷静一想,脱口而出:“九州
经注?”
苏御沉默地望着对面两位年轻俊杰,以不到而立之年修至脱胎阶段,已可称得上是实打实的修行好苗子。
而事实也却如苏御所料,风雪楼是大唐建国之后第一个投靠朝廷的修行门派,深受皇家信赖,除了当朝圣上,其他有权有势的皇宝嫡系都是由风雪楼派人暗中保护。
而这风雪楼大弟子更是在少年时就表现出极高的修行天赋,比起六公子们也是不曾多让,或者说,如果不是为了皇室安全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早就可以步入换骨了,而今落了个脱胎难以圆满的境地,何尝不是最大的遗憾。
“听闻皇室百步之内,修士雷池,总有人可以例外吧。”苏御眼中毫无感情,那双眸子眯起,加上苍白的面庞、鲜红的嘴唇,看起来更加的阴冷。
“莫要自误!”
风雪楼的大弟子沉声道,面前之人毫无修为可言,身上的杀气却让他这个走遍大江南北的“风雪楼杀气第一”都要悍然失色。
苏御再不说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临阵杀敌,从没多余废话。
就依靠着那副毫无修为的体魄,苏御状若无人直接走了过去。
身后风雪齐动,发出恐怖霍霍之声,风雪楼大弟子与身后那人在整个天地中,格格不入。
盗天之举,聚散神意。
风雪楼大弟子动容,不敢有丝毫怠慢,看着汹涌而来的天地精气,眼中有第一次见识此壮观景象的震撼,也有不服天地的傲然姿态。
他左手在前、右手沉腰间,一声低喝疯狂气机将他浑身衣袍充斥到膨胀。
雷声轰隆滚过无云的夜空,风雪楼白子衣沉于腰间的右拳打出,与直冲而来的风雪悍然相撞。
白子衣后退五步,气机四散开来,掀起脚下一块块青瓦。
苏御脚下毫无停留,让谢晋都要羡慕的脱胎圆满法体发出如皓月的洁白荧光,风雪之势如揽过半边苍穹,皆为苏御一人所用。
白子衣何曾遭受如此干脆利落的大败,不是苏御有多强,而在于苏御心太狠。
这般毫无道理的强聚天地精气,在白子衣看来就是自寻死路而已,以那人身上的状况,不管以后会有怎样的暗伤,因为可能今夜就是其死期。
苏御面色平静,仿佛当体内受到的割脉般的疼痛不存在一般,他只知道,挡路之人,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小友如此这般咄咄逼人,可是要与整个大唐为敌?”白子衣身后那人站在两人中间,白子衣作为风雪楼的内定继承人,身边不可能没有高手相互,只是不到危急时刻,这中年妇人也不会出手。
而面前这位实力堪称接近大唐四大魔王的妖孽人物,白子衣确实比之不如。
“不知阁下名讳,与魔君钟南是何关系?”妇人不急于出手,知道对方身体有问题,只要脱的越久,到时候必是不攻自破的省事局面。
整个大唐皆知魔君钟南的魔功可聚天地大势于拳脚之间,加上其比之佛门
第二罗汉金身丝毫不弱的武道体魄,实力堪称通玄之下无敌,乃是大唐修行界盛传的四大魔王之首。
而这位不知跟脚的年轻人一出手,其壮观景象不弱魔君丝毫,犹不得她往魔君身上猜去。
苏御不答,风雪之间忽而有剑气起伏,被掀起在空中的青瓦无形之间一分为二。
以天地精气演化意剑之妙,这是这几日苏御所研究出来的剑法。得益于张季痕东海借他肉身一战之时,这位剑仙曾三剑斩断人间气运洪流。
剑气无迹,天地自晦。
这隐藏于天地间的剑气,与无迹剑意之间,形似而神非。
风雪四散开来,苏御口溢鲜血,头昏脑胀的跳下房顶,眼中杀机不减。身后骨碌碌两声,两颗头颅从房顶滚下。
虢王府,这是当今圣上因为疼爱李承凤特意修建。除了没超礼制之外,其他地方真可谓是要多豪华有多豪华。雄伟的三进大门,中间大门牌匾乃圣上亲提“虢王府”三个大字,左福门题字也是大有来头,正是谢家家主谢余庵所提,而右福门题字则是由当朝老宰相房玄机所写。
所受皇恩,不可不谓浩荡。如此待遇,整个大唐只李承凤一人尔。
此时虢王府的会客大堂之中,李承凤坐在上位,堂堂书奇静立在其身后,谢媛鸳在左手下位,被扫了喝酒兴致的谢晋
一言不发坐在自家妹子旁边,字文恺眼观鼻鼻观心,故作风度。
实则这位北齐的年轻书生心都要被吓出来了,堂上那位的大名就算是在北齐的他也是如雷贯耳,被整个北齐朝堂称为“人间雏凤”,预计会接替大唐皇位的不二人选!
而在李承凤身旁站着的那人也是他仰望的存在,集整个儒家气数于一身,若不是前面四绝一帝身具三界气数,恐怕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成为儒家圣贤般的千古留名的人物。
几位被人间看重的年轻人,一个个默不作声,都在盯着堂中的火炭盆,而盆中温着一壶上好枣集。
“久闻谢公子大名,得已来京城两载,始终未曾一见,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风采冠绝当世。”
书奇君诸己率先开口,从府丁手上接过湿布,轻轻将酒壶从火盆中拎起,放在后面那府丁的托盘上。
谢晋原本板着的脸阴云散尽,笑容灿烂地回答道:“来京城两年,从一个穷书生混到现在这个书奇的响亮名头,确实够你吹一辈子了。”
君诸己老家是在岭南道,整个大唐都盛传,据说此人出生十天便可以流利说话,三岁可做诗。还有传言,当年谪仙人苏幕遮偶然见得此子,顿时惊若天人,传下醉酒写下的将进酒亲笔书卷,洋洋洒洒百余字,字字剑气恢宏,可保其不受他人加害。
谪仙人诗剑双绝,剑道不孤,唯独盼人间能多几个读书的文豪大家,以继圣贤之名。
而君诸己也确实不负奇才之名,初到京城便受皇帝召见,圣上大悦感叹:不信今时无古贤。
一语中的。
天机楼颁布天骄无双榜,书奇君诸己赫然在内,而且此人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书生,根本毫无修行根基可言。
君诸己并不在意谢晋的冷嘲热讽,反而报以微笑回应。
“谢公子你就莫要取笑我了,在下这两年缠着舍妹,只因得已初到京城时衣衫褴褛状如乞丐,是舍妹不嫌在下浑身污秽,给了我一个救命的包子,得已才侥幸活了下来。”
“别告诉我就这原因?没有觉得我妹子天真无邪,若是不染尘世的洁白莲花,让你这书奇心动?”谢晋笑着说道,看似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
“哥··…”谢媛鸳羞涩地低下头,拉着谢晋的袖袍。心里暗想着回去定要抽这口无遮拦的哥哥一个大嘴巴子,看他以后还管不管得住那张大嘴巴。
“也有这原因,占得七分。”君诸己当真是毫不隐瞒,直言不讳。
谢晋看着对方的赖皮脸,气得修长的手指在旁边的桌子上抓了又抓,活像个磨爪的野猫,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才解气。
但是这里毕竟是李承凤的府邸,而且他们都是客人,不能让主人难堪。更何况这位主人的背景,让他整个谢家也要忌惮。
皇室重要人员身旁百步之内,若雷池禁地,不仅是说说而已。所有保护主子的修士们、除了暗卫头子,也必须遵守这一铁律,不得违反。
而谢晋之所以能在这里坐着,原因就在于现在的他,修为境界被封,如凡人而已。
李承凤至始至终都带着微笑看着“弟、妹们”的玩闹,叫谢晋气得就剩抓耳挠腮了,不禁轻笑出了声。
而他一出声,整个堂中便立即噤若寒蝉。
“君子有诸己,小人求诸人。得已啊,你仰慕媛鸳这么久还未有收获,可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李承凤虽年纪大不了堂下之人多少,但说话却已是老气横秋般。
君诸已拱手称是,而后虢王又看着谢媛鸳笑道,“媛鸳可有心怡之人?本王也不觉得做媒人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们家媛鸳看上的,无论是年轻俊杰还是世家子弟,本王都给咱们媛鸳绑来。”
说罢哈哈大笑,谢媛鸳更是害差,手里握着摔坏的半截糖人默不作声。
温好的枣集酒每人一杯放在案前,谢晋实在是没工夫和这精明得一塌糊涂的虢王绕圈子,也知道今日被请来虢王府绝不会是为了叙旧。堂中本不应该出现的君诸己与宇文恺就是原因。
所以谢晋实在没心思喝酒,也不再嬉戏打闹,一反常态正色道:“不知王爷此次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