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凤眼睛笑成月牙,俊美的笑容望着谢晋轻言道:“听闻皇兄一直有一个愿望没有达成,此次回京,我这做弟弟的当然要想办法让他开心开心。”
谢晋心头一突,暗道一声果然。只听李承凤接着道:“不知阿晋可听过九州经注?”
君诸己饮酒的动作一顿,字文恺脑海也像是被大钟撞响,唯有谢媛鸳不明所以。
不管谢晋是否知晓,李承凤轻啄一口酒,随后看向书奇君诸已笑道:“若说这世间谁最博闻强识,唯得已莫属,你可知道九州经注?”
君诸己连道不敢,但微微沉默后,将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相传上古时代,修行境界始定,那些有望长生的修行人士便不再想与凡人共居,去寻天地精气浓厚之地开宗立派。但天地精气如水流,低洼处自成溪流,因无河道,故无规律可寻。”
“海外盛传有三座仙山,其中一座回方丈,仙山上的人擅观天地之势,有定脉之法。其中以第一人最为精通此术法。”
“这位姓第一,名人的隐士受邀出山,为各个宗门勘定地脉,聚阵以固天地精气。这位奇人走遍九州,记下了九州地脉,著九州经注。传言得九州经注便意味着掌握任何一州的咽喉命脉,能让一个盛世宗门在一夜之间瓦解,不复存在。”
李承凤击掌赞道:“得已不愧为书奇,竞涉猎如此广泛。”
“王爷谬赞。”君诸己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只是比别人多翻了些书而已。只是从世间浩如烟海的群书之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仅是书奇的冰山一角罢了。
“这只是传说而已,王爷竟也相信?”谢晋大逆不道的问了一句。
“非也。”李承凤笑道,“前两日皇宫传来消息,九州经注线索了。”
不管眉头已经拧成麻绳的谢晋,李承凤接着道,“就在剑南道益州。”
“说来这益州也是你们谢家的祖地,而恰好,那第一人著《九州经注》之时,旁边的小书童也是姓谢,阿晋,你说巧不巧?”
谢晋终于是感到了来自心底的寒意,连忙拉着茫然无知的谢媛鸳站起辞行,“王爷说的请恕在下一句也没听懂,酒也喝了,谢晋先行告辞。”
“九州经注记载于九片玉书之上,非谢家纯阴之血不能打开。”李承凤在后面轻笑,“媛鸳,再会吧。”
行至门口的谢晋猛然驻足转身,双眼死死盯着依然挂着笑容的“人间维凤”。
就算谢媛鸳再不懂,通过刚才那一番谈话她也知道,这件事和谢家有关,更准确的说是,和她有关。
下意识的,她握紧哥哥的手,和谢晋一起眼睛不眨地盯着李承凤。
“我才不用你给我找夫君!”谢媛鸳如小孩撒气般将手中半截糖人朝李承凤扔了过去。
这小孩儿撒气的力气当然没有成功将“暗器”打在李承凤身上,轻轻一声落入堂中的火盆,绽起密密麻麻的星火。
忽而星火倾泻,门前迎风雪。
一位又一位的第二境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前屋后,将整座大堂围得水泄不通,气机相互牵连,构成百步雷池!
谢媛鸳回头,不知何时,那个随便挽着发警的“负心汉”面色苍白地出现在正门口。
“百步雷池,能耐我何?”
狂暴的风雪吹散年轻人的发警,黑发飞舞中,整座气势恢宏的虢王府大门,轰然崩塌。
谢家,本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谢晟被谢余庵按在座位上。这位在大唐呼风唤雨了大半个年头的老人依然不动声色,手上捏着一颗棋子轻轻敲着棋盘边缘,“宫里传来《九州经注》的消息,不管消息来源可不可靠,就像是在喉咙上卡着一根不大不小的鱼刺,陛下总归是放不下心来的。”
“但我们谢家最清楚是真是假啊。”谢晟无奈地说道。“就算这《九州经注》只是一个幌子,但如果有心人用来大做文章,我们谢家不免会伤筋动骨。”
谢余庵猛然抬头望着他,“谢家落魄不好吗?”
谢晟闻言一愣,讷讷不语,不敢顶撞。须知谢家能有如今这辉煌局面,与面前这位原本死不出山的老家主有着极大的关联。前朝何等辉煌,修筑的大运河至今仍是九州第一,就连征夫都是人们眼中如仙人的修士。然而就这样辉煌盛世的前朝还是倒在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当今圣上手中。谢家能有从龙之功,都是这位当时退居幕后的老家主极力促成的。
自大唐建立,谢家的那些个掌权者才知道当时的这个决定多么明智,这才推举谢余庵继续当这个家主,直到今日。
谢晋与谢媛鸳都是谢晟的亲身骨肉,哪有不担心的道理,忍着担忧下了两步昏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想找个由头离开。
“这件事你老子我早就知晓,用得着你超心?万一你这榆木脑袋跑去得罪了王爷,到时候谢家才是吃不了兜着走。”谢余庵吃力的伸过手去,连连拍着亲儿子的脑袋,“这么大人了,还是不让我省心,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我就说这圣贤书读不得,字字句句,满嘴瞎话。还是自家妹子省心些,现在还想着我这位老哥哥。”
谢晟能如何开口?自古家中大人哪一个不是希望子女多读书,搁这位反倒是不乐意了。但听到皇后娘娘亲自出面,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可突然他又想起了宫中如今的情况,有些怀疑地问了句:“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方便出宫吗?”
谢余庵一瞪眼,谢晟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在虢王府大门倒塌的灰尘中,苏御缓缓踏出了一步,百步雷池,这一步,他踏进了。
“何方魔头,敢在长平放肆!”
内院那头的修士开口,他站在虢王李承凤与苏御两人之间,避免了一些不可预知的危险,此时整个府中房顶上,一个个
气机恐怖的第二境修士俯瞰着下方,警惕望着这位一路过来已经杀了十位修士,四名武道小宗师,其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反增,简直闻所未闻。
以站在堂前的那位第二境极尽修为的修士为首,在场修士十二,无一位能有此等实力!
“我无意与你为难,只要将谢媛鸳交出来,我便退去。”苏御脚步未停,十二位修士气机相连所构成的那张无形丝网,渐渐将他笼罩。
李承凤面色并无丝毫的担忧或惊恐,笑着道:“媛鸳只是来本王府中做客而已,你着什么急?”说着又转头望着君诸己调笑道,“看来有人和你抢媛鸳来了。”浑然不觉得自己是处在危险的境地。
“你说你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只要你肯自封修为来府上,本王必会以礼相待,今天你拆了本王的大门,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敬了,你说本王该如何罚你,才不会让长平里那些人觉得本王好欺负呢?”李承凤偏过头,视线越过挡在两人中间的忠心奴仆,微笑着看着一步步靠近的苏御。
“唔,如果是魔君钟南这样目无王法,那肯定是会被挑断手筋脚筋,关进水牢的。”李承凤笑意渐浓,像是重来没有看过这种好戏,但看见谢媛鸳那含着泪朝他摇头的可怜脸蛋,出奇的有了好心情,“那就赏你砍去四肢,留条贱命吧。”
苏御脸上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那是张想笑却显得很牵强的笑脸,从他出道起,就算是誉为圣绝的李释暄又如何,也没有这样小看于他,现在的凡人,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身边多了几条忠心卖命的奴才,便没了敬畏之心。
“可怜可悲。”苏御忽而开口,却让李承凤笑脸顿时阴沉。
“你们还在等什么?!”
忽而风起雷震,整个长平可见,天穹之上,无尽雷霆突无出现在云层之间,紫色光芒将长平照了个透亮,而在下一刻,漫天紫雷如同天河倒灌一般,瞬间决堤落入虢王府之中!
十二位修士,构筑百步雷池禁地,不仅是说说而已,而是却有雷池。
这紫雷天罡阵由十二位修士做为阵眼,气机相互牵连构成天罡雷网,在中央处,就算普通的通玄王者前来,也会瞬间被轰成渣滓,在紫雷之下化作齑粉!
但凡事都有例外。
只见在那目不能直视的浩瀚紫光之中,有一个身影像是老人挑面一般,整个佝偻的背脊由弯曲,逐渐变得挺拔,最后,这个毫无真气修为,只得行些偷盗营生的小小修士,傲立场中,毫发无损!
不论是站在堂前的紫衣修士还是暗处来自皇宫里的莽袍太监,看到苏御身上发出的莹莹光芒,无一不是惊叫出声:“肉身成仙!”
有些不忍看到苏御惨像的谢媛鸳听得旁边修士的惊叫,这才缓缓将蒙在眼前的小手稀出一条缝隙出来,悄悄的望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便已离不开目光。
在紫色雷海中的那人,目光桀骜,一身不屈傲骨,不服命运安排,在那垂天而下的雷霆瀑布下,依然挺立着脊梁。
李承凤面色阴沉如水。
紫衣修士从短暂失神中恢复过来,“东海孽龙剑斩仙人,今日老夫也要为人间斩去一位无用仙人!”
紫衣修士一身低吼,背弯如龙虎,他满头灰白头发泛起紫色光华,丝丝缕缕若紫雷闪耀,他直接扑上前来,在紫色雷海中,虚手一握,紫雷凝成长矛,其身上气机不断凝实成为一线,一线之间,生死两端。
苏御握住刺来的长矛,矛头没刺中肉身,但他的胸膛鲜血绽放,从一点鲜红,逐渐染红整个胸膛。
年轻人面色更加苍白,鲜血在他咧嘴一笑时从下唇涌出,“你还不配!记住,杀你之人,邪绝苏御。”
下一刻,风雪满院。
谢晋瞳孔一缩,那种生死之间的感觉徒然降临,他眼疾手快,直接拉着身旁的字文恺与谢媛鸳二人躲在外廊道的巨大石墩后面。
只听风雪声作响,整个前院中,一声声奇怪的响声不绝于耳,像是在院中,有一个庞然巨,物在翻转身形,所碰到的东西,全都被生生碾碎,足足过了十息时间,动静才慢慢停了下来。
宇文恺大胆地从石墩的后面伸出脑袋向外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整个宽广的前院,原本已是没了绿叶陪衬的枯树尽皆拦腰切断,院子里栽种的常绿灌木也是像被人一刀切了个整整齐齐,不仅如此,飞落在地面的丰腴叶子也是被切成两半,片片皆是如此。
院子里仅有鲜血嘀嗒的苏御还站在中间,而那位扬言“斩仙”的紫衣修士已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唯有那一人挺立在废墟之中,漫天风雪为背景,在宇文恺震惊的眼光下,满头青丝换灰白。
因为紫衣修士的贪功冒进,原本与之气机相连的十一位修士尽皆吐血倒地,体内真气汹涌难治,一个个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苏御艰难地移动脚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走到了那位在大唐身份高贵的年轻王爷对面,轻轻帮着那依然面不改色的虢王拈下一根发丝。
“世间王权于我若虚无,若我愿意,今日你的头颅便可出现在你虢王府的废墟之上,你信与不信?”苏御那双富有邪气的眼睛看着李承凤,声音如蚊蝇。
李承凤轻轻挥手打开苏御的手,眼中露出厌恶之色,目光直直看着苏御双眼,“本王不信,要不你试试?”
话音刚落,年轻王爷座位旁那不知哪朝哪代的名贵花瓶瞬间碎裂。
“不可!”谢晋在门口叫道,深怕这无法无天的苏侠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出来。
苏御手上一根发丝漂浮而起,突然他猛然后退,只见一道绚丽的青色剑光从侧方斩来,凛冽刺骨,直接穿堂而过,蔓延到这大堂的左方院子,那里有座气势恢宏的高大阁楼,而那阁楼在浩浩青色剑光下,轰然一声倒塌大半!
躲过生死一剑的苏御猛然转过身,伸手抓住那蓄谋已久之人的脖子,将始终站在李承凤旁边的君诸己提了起来。
“七绝之中,除了剑奇以外,皆为小人?”苏御眼中杀机恐怖,那一剑若非他躲得快,就被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奇得逞了。
君诸己吃力的用手抓着苏御手臂,“恃强凌弱之人也不配以礼相待。”
苏御看了一眼这年轻书生腰间的竹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若不是我与苏幕遮之间有一段因果,今日你必死。”
他曾手持苏幕遮的佩剑浣溪,从中悟得几招术剑,今日也当还苏幕遮一个人情。
况且苏幕遮那位通玄王者的剑气可不是随便不催动的,君诸己浪费了一次,就不可能会有第二次机会。
苏御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承凤,在其身后,顿有一片雪花无故落在后者肩头,斩断缕缕发丝,“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开。
看着面前发丝飘落,李承凤心头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意,几乎喷涌而出!
苏御转身,不是他不想杀了李承凤,而是没有必要。今次大闹长平,是为了还谢家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明天他就决定离开,前往西牛贺洲。
况且暗中的那位通玄王者没有出手并不代表不会出手,刚才斩断李承凤几缕发丝只是试探,对方果然乱了心境。
既然对方给了自己大闹貌王府的机会,那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这李承凤的命就暂时留着吧。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没有一位王者出来阻止,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暗中的那位通玄,绝对不简单。
苏御知道这长平下有暗潮涌动,但他实在不想卷入这种宫廷内斗中去,这也是他要赶快离开长平的原因之一。
但他也知道,以李承凤的性格,现在的他能活着到灵山很难,能活着出长平,更难。
长平城中如果有真正的禁地,非是皇宫大内莫属。
从朱雀门进入皇宫,共有宫门九重。每一座上方的题字,都是由大修士所书,蕴含摄人心魄的气势凝在上面,可以说寄存着执笔之人的几缕道意,将整个皇宫打造得固若金汤,无论是谁进了皇宫,那也得四处小心,不然触了禁忌,必会死相惨烈。
皇宫之中不乏藏的很深的修士存在,有的追求权势,有的则是希望在这人间气运鼎盛之地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敢胡作非为,只得在自家主子身前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此时皇宫兰英殿,做为当朝皇后的寝宫,在这暗潮涌动的皇宫里,绝对算得上的禁地中的禁地,除了那位天下共主,谁又可以轻易踏入?
而就在长平城中,万千紫海雷霆倾泻而下之时,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却走到了兰英殿门口,守候在门口旁边的宫女像是没看到这位老人一般,任由他走进了从来没有其它男子走进的殿门。
老人步履蹒跚,动作缓慢一丝不苟,走到红色轻纱三步前止步,理了理衣襟,这位老儒生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请安,“娘娘,不知深夜召老夫前来所谓何事?”他低头看着地板,不敢抬头。
轻纱中传来脚步声,随着霞帔拖地的声音,老人看到一双未着一缕的莲脚停在了面前。
“那个突然闯进皇城的愣头青张老可认得?”
莲足的主人开口说话,声音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尖锐刺耳。
这位被当今圣上称作是“国之重器”的张晦明尽管已是退出世人的视线,但若论识人望气,比起北俱芦洲天机楼上的那两人也是不逞多让。但就是这样一位完全不能以常理看待的奇人异士、在皇帝面前也只是拱手便可的老儒生,见到皇后娘娘却是比谁都要恭敬。
听到皇后开口询问,张晦明略微思索后道:“凡是生于五行中,落入凡尘内,人人皆有气数,若生命如灯火,身体为灯芯,那气运便如灯油。”
“凡俗之人所说‘人死如灯灭’不是没有道理。而此人出现在皇城,只能用凭空出现来形容。皇城气运相连等若湖面,此人修为高强按理来说进入皇城,老夫必然能窥得一丝涟漪,但·…
皇后娘娘凤眉微蹙,冷声打断张晦明的长篇大论:“本宫要的是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