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白希音心头总是淡淡萦绕着不适。
临近奉天宗的时候,她心下猛地一紧,叫她几乎惊怖出声。
这种感觉从她见到剑宗长老流泪起,就一直环绕不散。
见她不舒服,宋元乾伸手抚上她的手腕,探测一番脉象不稳后皱眉问:“你不舒服怎么不说。”
“没事。”
她坐起来,皱着眉也觉得莫名其妙。一个魔域大魔,见惯了万魔暴动,却在见到一位女修流泪后会不舒服。她自己都不信。
飞行法器平稳停住,宋元乾笃定道:“不用逞强,今日就不修炼了。先休息一天,等你休息过来我们再回宗门也不迟。”
白希音想了想:“也好。”
她其实想说回宗门也没关系,但她从去了奉天宗就一直艰苦修炼,也挺想去山下看看。
宋元乾停驻的地方时奉天宗外五十里的一处繁华市井,名为无常镇。
恰好今天是无常镇的游神会,白希音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闹着要去观看游神。
无常镇地近奉天宗,因此受到奉天宗的庇护,游神的神官也自然是奉天宗历代名声煊赫庇佑一方过的长老弟子。
花灯做的精妙绝伦惟妙惟肖,先是一位三人高的年轻修士样子的花灯从人海中拉出,旁边一样在看花灯的无常镇村民见宋元乾是外乡人,便主动解释:“这位是江仙君,当年我们无常镇建立,多亏了他。”
那个巨大的修士形状的花灯细节也做的很好,蓝白校服,束发配剑,唇抿的很紧,看上去严肃认真。
一个个花灯从街巷一头如同游龙般驶过他们的面前。
白希音看的目不暇接,直到一盏修士模样的花灯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宋元乾突然开口:“这是宋霄。”
白希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宋霄相貌的花灯。
宋霄的画像就挂在十方海,白希音对他的相貌也记得很深,但不同的是,十方海的那道画像中的宋霄像是从血海走出,浑身上下充满着杀气和锐利,而此处花灯上的宋霄则是随手拿着剑,恣意散漫。
和宋元乾如出一辙的相似。
方才那位热情替他们讲解的村民一听,笑了起来,亲切了不少:“这位小兄弟也知道宋霄!”
宋元乾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夜里往客栈走的时候,他才道为何看花灯时心神不佳:“宋霄成为监寮司主人之后,修真界就很少有人提过他的名字,成为监寮司主人就意味着要和尘世断开,这也是为何监寮司设在东天境的缘故……”
“不止修真界很少有人会再提起他的姓名,就连奉天宗供奉历代掌门的祠堂中,他的牌位也在做好后撤了下来。”
他像是喟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记挂着他。”
东天境是诸天神境,监寮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道意愿,自然成为了监寮司主人后会与做凡人时候的一切断开联系。
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圣人不需要别人记挂,只需要做好圣人。
白希音神念一动,学着他牵起手:“我会记得你呀!”
宋元乾偏头看着她。
白希音还想说别的话,但困意袭来,她打了一个哈欠,困恹恹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困了,我们回去吧。”
见白希音眼中泛出泪花,宋元乾道“好”,牵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白希音闻着香气,指着一处小摊,要宋元乾给她买桂花糕。
宋元乾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买桂花糕的摊主动作麻利,扯出一块油纸就要包起来,被白希音制止:“这么拿着就行,不用包起来。”
她接过桂花糕,随手托着油纸,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桂花香气在口中蔓延。
慢吞吞吃完那一小块后,白希音松开拉着宋元乾的手示意:“你稍微弯腰。”
宋元乾:“?”
她特别坦然地说:“桂花糕很甜,你尝尝。”
宋元乾原本想说修士辟谷,他不吃这些,但看着白希音一脸期冀,就配合着弯了弯腰。
触碰他唇边的手指很软,化在口中的糕点也蔓延着香甜。
白希音图谋得逞,笑问:“是不是味道很熟悉。”
味道是很熟悉。
白希音控制不好外溢魔息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股浅淡的桂花香气。
所以他才会在幻境中一进客栈就注意到在楼梯上的魔域大魔。
白希音买的糕点很多,她吃了几块就吃不下了,但扔掉又很可惜。
便理直气壮的颐指气使,要宋元乾把糕点放在自己储物袋中,还哔哔道:“又不占地方,还是说你不愿意。”
宋元乾无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把糕点接过来,重新包好后放了进去。
反正他同不同意,最后白希音都会要他这么做:)
走到半路,白希音困的睁不开眼,拉着宋元乾袖子也一下一下毫无章法。
她整个人半边身子倚靠在宋元乾身上:“我很困。”
她原意是想要宋元乾施法把她送回客栈,要是愿意的话,最好是把她送到客栈床上,这样她倒头就能睡。
但宋元乾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停住了脚步。
月夜朦朦胧胧,像是浮在湖面上一般漂浮不定。
宋元乾的身形颀长,如竹般笔挺的腰配合她再次弯了下来:“上来。”
“啊?”白希音有些懵。
就听宋元乾无奈道:“你不是困了吗?我背你回去。”
直到真的被宋元乾背起来往回走的时候,白希音还有些懵。
宋元乾的脊背很挺,背着她走起来也很稳。
白希音想了想之后,就毫无负担地将脸趴在他的后背上,听着从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她埋起来所以声音发闷:“宋元乾,我有些心慌。”
宋元乾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带着颤音和有些性感低沉的声音:“为何。”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怕什么,我还在这里。”
宋元乾的话很有分量,叫她原本浮起来的心安安稳稳回到了原处。
她想了想,又低低把脸埋了起来。
-
快到客栈,即便白希音只是金丹修为,都能感知到天地间灵气紊乱,天幕低垂。
她不动声色从宋元乾背上下来,看向来人。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见到东天境监寮司的人,但这次好像和以往两次不太一样。
看到来人后,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总算明白了为何毫无征兆的心绪不安。
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宋元乾看了她一眼,若无旁人的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回客栈。
经过那群人的时候,宋元乾脚步未顿,始终倨傲沉默的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带着白希音往前走。
那群人一直也没有拦他,直到他要踏入房门的瞬间。
天地色变,一阵飓风从天际袭来,割裂空间粉碎万物。
宋元乾动作要更快一些,须臾间飞光剑出鞘,他纵身劈开那道无形的阵法。
却转眼间又被另一道阵法围困。
为首那人气势不盛,平淡的眼神和徐巍的目光如出一辙:“宋仙君无须抵抗,天道意愿如此,既然选定了你,那请宋仙君同我们一起回监寮司。”
说话那人气定神闲,笃定了宋元乾必然会和他们回去。
他作为监寮多年,目睹了监寮司换过许多主人,每一位司主不都是天之骄子名声煊赫,但哪一位逃脱出天道的意愿过。
在他看来,宋元乾虽然资质尚可,但和过往的每一位司主,都没什么不同。
他的声音循循善诱,劝说宋元乾识相就早点和他们去东天境:“……何须抵抗,监寮司并非洪水猛兽,再说,宋仙君的生父宋霄也顺应了天道,到监寮司担任司主。”
“做司主有何不可,整个修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全天下离着天道最近的地方!无数修士一辈子都未必敢梦想成为司主,现在机会就在您面前。”
乌云密布间,空气像是凝固。
下一刻,暴雨骤至。
春日暴雨如雨帘落下,紧随其后是万道困阵,将宋元乾困于此,叫他纵然滔天本领,也逃不过天道给他写好的规则。
每一道阵法都泛着金色的光芒,在暴雨中大盛,教人眼花缭乱,屈服在那道道阵法当中。
天地无形将他们和无常镇中的凡人隔开,形成另一个空间。
白希音只能麻木看着过完行人,却对他们触碰不到。
而宋元乾也像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即便她能看见宋元乾,却无法用剑砍碎困在他身上的阵法。
触不到,摸不得。
宋元乾呼吸已经在众道阵法中乱了。
他侧脸目光沉沉看了眼白希音,而后快速收回视线,目光凌厉悍然。
不知过了多久,宋元乾在阵法围困中脚步错乱起来。
前来代替天道意识请宋元乾做监寮司下一任司主的那人淡声旁观了许久,道:“先礼后兵而已,宋仙君应当早就料到今日。”
“何必反抗,若是仙君能反抗得了,那监寮司威信何在。”
话音刚落,一道锐不可当的剑光在从从阵法中突围。
沉沉夜色被骤然劈开一丝亮光,划破长夜。
宋元乾劈开天道给他设立的数万道阵法,声音冷冽,腰背挺得很直:“看来、监寮司威信不过如此。”
话毕,狂风骤雨中,他衣袍猎猎,向着白希音伸手,语气还是初见时的不可一世张扬无边:“过来。”
白希音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不可思议,像是凭空得了不得了的法器机缘。
她方才体内魔息不受压制的暴虐肆意,不断地用魔域功法和宋元乾教会她的剑法斩除,却得不到任何回馈,像是向万丈深渊求得一线生机却无法。
前一刻在天道意识下近乎绝望,下一瞬却柳暗花明,重获生机。
下一秒横生变故,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叫她不能靠近宋元乾半分。
白希音被困于无形囹圄,错愕的看着宋元乾。
监寮道:“宋仙君,不止这一处,还有白玉京和奉天宗,你所有在意过不曾在意过但和你相处的修士或是地方,都是如此。”
他声音平淡,却高高在上地叫人觉得在讥诮:“天道如此,你在反抗什么。”
奉天宗坐落东南,是东南最高的一处宗门。
若是天朗气清,从奉天宗各处都能将天地收入眼底。
此处离着奉天宗不过五十里,奉天宗的一草一木在化神期即将突破合体期的修士眼中都能清晰可见。
宋元乾的动作和神色在他的那句话中被击溃的破碎不堪。他一语不发地在代替天道逼迫他做出选择的修士脸上逡巡——
奉天宗整个宗门和白希音身上都笼罩着数万道大乘修士留下的困天阵,蓝光粼粼,映入眼帘却刺眼万分。
此间天地早已没有大乘修士,这些阵法还是监寮司第一位主人设下庇护修真太平的底气。
而如今出现在所有他在意的地方,逼迫他顺应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