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默伸出去的手为之一顿,愣愣地、将头偏到了赵思危的方向。
“没……没办法参加?”
她的语气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听起来反而有种小心翼翼地沉重。
赵思危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多久,外人或许无从得知,但她作为赵思危的师姐,时常与之作伴,这个中酸楚,她又怎会不知?
外界都说赵思危是十年难出一个的天才、是抱负远大的后浪、是航空航天领域一颗尚处于预备役的新星……
他们只看得到她大一在世航赛上的初露锋芒,在大二单挑超脑礼仪社群雄的轻而易举,在大三坐拥多篇顶级期刊却仍然保持低调的难能可贵……
可甘默却知道,赵思危这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四年,都是在为自己的梦想奠基。
可是现在,她却说,说她要放弃这个梦想,放弃一条通往这个梦想的道路。
“师姐……”赵思危送来了她的手,余光瞥见手术室传来的灯光,她忍不住将头埋进了双膝。
儿时的记忆略微泛黄,却在此刻惊醒着她:引导她走上这条路的人、为她埋下一颗航空航天种子的人,都不是别人,而是她那位瘸了腿的父亲。
“师姐,你知道的,我只有我爸爸这么一个亲人,如果连他……连他都……”
不忍再说下去,赵思危的声音有些更咽。
“我说的没办法,只是暂时的,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我爸爸他……他不一样……”
上一世,赵丰年在她的事业有起色前离去,而这一世,她不想重复这个轨迹。
如果可以逆天改命,她最想改的,还是自己父亲的命。
甘默的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轻轻地、缓慢地,将手搭在了赵思危削瘦的肩膀上,手心处随之传来了轻轻地颤抖。
……
向传军从甘默那儿听说了赵思危的事情,原本就兴致缺缺的情绪,愈发显得低落。
甘默见自家导师愁眉不展,眉宇间阴云密布,便询问道:“老师,您心里还有别的事吗?”
在赵思危决定不参加今年研究生考试之前,甘默就已经察觉到了向传军的情绪在趋于低落,只是老师没说,她也自觉不问。
但如此情景,再不问,她怕向传军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太久,生生憋出病来。
“哎……”向传军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思虑逐渐飘远,他答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身边的同辈人接二连三地往医院跑,也不知道我这幅老身子骨,还能坚持多久……”
他摘下眼镜,发间的银丝被实验室窗外闯进来的风吹的微微摆动,他想起了一位老友,李逐星。
前不久李逐星来北京找他,阔别十几年再重逢,他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彼时正值暑假,赵思危带来了她爸爸做的饭菜,来实验室跟他商讨下一期《揽月周刊》的采访事宜,正事商讨完毕,恰巧李逐星也在,三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那一顿饭向传军吃的十分开心,友人与爱徒皆在身旁。
谁知这快乐转瞬即逝,如今友人心脏突发疾病,尚在医院静静疗养,爱徒的父亲因病住院,她也因此退出了考研的考试,暂时性的无法成为他正式的学生。
“老师……您……您别这样说……”甘默抿了抿嘴,她知道向传军口中的那位“同辈人”是谁。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向传军年轻时在航天研究所的同事、与向传军一样都是载人航天事业奠基者之一的前辈——李逐星。
甘默对他并不陌生,甚至于在伤病干部退休名单里也常常见到对方的名字,名单记载,李逐星是在与另一位同事外出进行勘测作业时,因为仪器故障爆炸,导致受伤并提前退休的。
也是因为伤病,李逐星回到老家一休养就是十二年,直到前不久才回到北京,看望包括向传军在内的一众老同事。
不幸的是,他在返程途中突发心脏病,幸得路人救助及时,被列车乘务员紧急送往人民医院后不久,便脱离了危险。
但尚且处于观察期,还在普通病房住着。
“医生也说了,李前辈他早就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只要把身子骨养好,不久就能出院了。”甘默对向传军劝慰道。
话虽如此,向传军心头的阴霾却笼罩依旧。
“那……既然如此,你陪我去医院看看他们吧。”
他站了起来,从椅背上取过那件深灰色的毛呢外套,搭在右手的手臂上,而后,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好。”甘默拿起向传军的公文包,顺势跟了上去。
她知道,向传军口中的“他们”,指的不仅仅是李逐星,更是赵思危的父亲,赵丰年。
……
人民医院的正门前,一位清洁工阿姨正在清扫着门前的积雪,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病人,亦或者是病人家属,雪天路滑,他们都禁不起任何的磕碰。
因此,清洁工阿姨扫起雪来,是格外的认真。
向传军从车上下来,他灰色的外套之下,是一件高领毛衣,银发被寒风吹拂,泛着蓝光的镜片之下,是一双睿智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