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面色冷漠,“你倒是好大的决心,但我若是不许呢?”
“我们林家的女儿,嫁的是光明磊落之辈,不是你这样钻营阴毒的人!”
穆家来迎亲的人在一旁郁结不平,“你放肆,我们二爷何时轮到你这样羞辱?在京城不知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来,要不是敬着你老太太是个长辈,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秦安也道:“林老太太,您刚才分明是说叫我们二爷穿着单衣走来,就照常发嫁,如今已经照做了,为何还要反复无常,如此刁难?”
老太太厉喝道:“便是刁难又如何?若不是你们穆家走的这些歪门邪道,我们何至于此?”
老太太杵着拐杖,声色寒峻,“我从不是难为人的人,可今儿为了我孙女的公道,却是断然不能让步的,甭管你们穆家是什么皇亲国戚,我也不能容你们作践我的孙女儿!”
穆东亭闻言,垂目道:“此事的确是穆家的过错,非是身病,乃是心病。”
“罪在我,错在我,因果在我,是我痴念不改,是我荒唐无度,才编造病因,借冲喜之名与林家结亲,今日缘由,您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我一概承担。”
此话一出,林府众人俱是一惊,老太太连连道:“好啊,好一个名门贵公子,真是开眼了,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原当你是算计我们,不成想竟连你娘老子一道算计了!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若不是我们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风声,岂不是就要被你瞒天过海,把孙女儿送进狼窟虎穴了?”
“你这样的人,阿元到了你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遭气氛如坠冰点,漫天飞雪,寒霜如鉴。
穿着喜服戴着珠冠的女子从府里跑了出来,“阿婆,这是闹什么呢?”
穆东亭抬眼,看见翡玉的侧脸,肌肤如玉,点着胭脂。
似这风雪里独美的景色。
见到她,内心决然落定。
既然林府已让她妆扮,可见并非是决意退婚。
看见翡玉来,林老太太拉住她,沉声道:“来的正好,眼下这新郎官和新娘子都在,咱们就盘点盘点,这亲该怎么退?这事该怎么算?左右你们穆家我们是不敢沾了,这一重算计二重谋划的,把我孙女瞒得可怜,我孙女干干净净一人,哪里斗得过你们,没得叫你们糟践了!”
翡玉握着老太太的手,脸色焦急,“这……为何要退亲啊?”
老太太指着穆东亭道:“你不知道,这穆二公子真是天大的胆子,竟敢假借疾病蒙骗父母,以冲喜之名向我们林家提亲,这样心思的人,就是再风光,咱们也不敢惦记!”
老太太满是怜惜,“你这傻孩子,人家把你骗得团团转呢!”
翡玉低下头,声音轻的能飘在风里,“没有,阿婆,他没骗我,此事我早就知晓。”
顿了顿,越发低声,“我与二公子,早先就认识,两府结亲之事,我曾与他私下约定,若正经论起来,我也算是同谋。”
“你……”老太太瞠目结舌,一旁的林员外夫妇更是话都说不出,连连摇头,不可置信。
他们家的女儿温顺内敛,一贯文静,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荒唐!”林老太太气昏了头,抬起拐杖就要打过去,穆东亭一步拦上前,“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与她无关。”
老太太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怒声道:“好啊,你俩可真是好,谁也不瞒着谁!”
翡玉垂目,露着半张小脸儿,眼里憋着泪,委委屈屈道:“我错了,他也知道错了,您别不喜欢他。”
她一哭,老太太就无奈,才要骂出来的话又停在嘴边了。
转头看向穆东亭。
戳着檀木拐杖,冷然道:“穆二少爷,你真是个人间祸害,连带着我们阿元也越发不像话!”
老太太沉口气,“我只问你,来林家提亲,是你本意吗?”
“自然。”穆东亭答的斩钉截铁,“是我日夜所念。”
“那你可想过,若你父母知晓此事,阿元当如何自处?”
穆东亭道:“今日过后,我保证京城不会再有任何有关此事的流言,日子一久,风过痕消,不会有人再追究,即便穆府知道,一切也都是我的罪责,她是被我所瞒。”
老太太横眉,“你倒算得清!一桩桩,一件件,把我孙女也牵扯其中!恐怕早有所图,实在是可恨!”
她满是不忿,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翡玉如何能安然抽身?
“既如此,今日我叫你立下三个誓言,一,此生不可辜负林翡玉,否则你寿命早竭,二,此生不可有庶出子女,否则你断子绝孙,三,你需得奋发向上,表里如一,给她人前显赫,人后富贵,切莫说的深情,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记得你今日是怎么低声下气,千难万难的求娶,你若不珍惜她,若不能在家族面前护着她,就活该你孤寡一生!跪下,立誓,你能说到做到,我们林家绝无二话!”
这,这……翡玉一时无措。
林员外夫妇在一旁也是急得没法。
古往今来哪有迎亲弄成这样的?不说和和气气,皆大欢喜,总也不能叫人家这样难堪吧?
是,穆家的确有错,可人家确实也诚心悔过了,这就有些故意为难人了,哪有诅咒人家断子绝孙,英年早逝的呢?
便是从前郑家那样,老太太也从没这么疾言厉色过。
林太太想劝两句,又不敢开口,一遍看着下边站在风口处的穆东亭。
风过风往,再吹下去怕是要冻出病来了。
又想着人家也是千珍万贵养大的,何故侮辱人家叫他跪在大门口立下那些断子绝孙,孤寡一生的誓言,大喜的日子总归不是个好兆头!
林家分毫不让,穆家火冒三丈,两厢正僵持着,却见穆东亭当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膝盖埋在雪地里有半寸,声声落地,“我穆东亭,今日在此立誓,我求娶林氏女,乃我低眉低首,跪地求来,将来若有半分辜负与她,此生我断子绝孙,寿命早夭,孤寡一生!”
两下皆是哗然,连林老太太也不禁有些动容,再想为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林太太终究是心软,偏过头道:“罢了罢了,只当成全他这片心意吧!”
边上林员外见他如此执拗,颇有些感怀,也是个痴人。
于是相劝老太太道:“母亲,够了,再为难,便不像话了,他是使了些手段,可那也是为了阿元,这孩子心地不坏,不至于此,您这又是何苦呢?况且婚书已经落定,即便不嫁他,阿元也不再是未婚人了。”
老太太不作声,翡玉看着台阶下的穆东亭,明明他身份尊崇,人多势众。
此刻却有种势单力薄的伶仃孤寂。
翡玉叹气,径直走到台下,扑通一声,与他一起跪下,随后向站在台上的祖母和父母磕头,“今日我离乡远嫁,拜别父母,心中感念万分,二爷是我夫婿,随我同拜父母长辈,女儿多谢爹娘养育之恩,多谢阿婆教养含饴之情,今后我们夫妇和睦,再报父母恩情。”
旁边穆家人正难堪着,听到这话,知道这是新奶奶故意维护,给二爷把脸面找回来,把下跪立誓,说成拜别父母,感念恩情。
于是穆府众人纷纷捧场,“是是是,二奶奶说得对,生养之恩大于天,是该拜,咱们二奶奶重情重义,二爷陪着跪拜父母是应该的,这样才是举案齐眉,相敬相重嘛!”
翡玉抬眼,去看林老太太,眼神里微微有求情的意思。
老太太见她有意维护,便知道她心里也下定决心了,于是道:穆二少爷,你看见了,我家孙女有情有义,待你也算不薄了,我话不多讲,此后全看你自己了。”
其实事到如今,聘礼已送,婚书已写,花轿迎门,哪里还有反悔的机会?
今日这样一番折腾,也不过是为了保翡玉几年清净日子。
即便那穆东亭心思再多,有这么一遭,知道林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头两年总该顾忌些。
原也是为了试探试探,要是那穆东亭禁不起折腾,心眼小又记恨,再迁怒到翡玉身上,那她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退了这门亲。
可今日见到穆东亭,他也确实算是诚恳。
阿元那丫头也维护他,只怕早就芳心暗许,否则从前郑家也没见她维护?
老太太深深一叹,望向翡玉,“以后阿婆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了,你要学着,靠自己。”
翡玉再拜,起身,眼里含泪,“阿婆,我知道,您做的种种都是为了维护我,是我不该,是我不孝,才把您架在这风口浪尖上,今日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我信他,也信我自己,我一定能走出一条阳关大道来,不叫您再为我担忧半分。”
锣鼓响,两侧林府小厮鱼贯而出,洒下漫天红絮,“吉时到,送大姑娘出门。”
红絮与霜雪同下,纷纷扰扰里,穆东亭偏身看向翡玉。
本是我的执念与贪心,不该牵连你。
两世命数,皆偏我。
苍穹不负我,我当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穆老二心里一想,英年早逝,断子绝孙,孤寡一生!
好家伙,这不就是上辈子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