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由觉得手心的温度正在急剧消失,她听清楚黄书在停止呼吸前最后那句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不远处似乎吓傻了的芃芃。
芃芃只是个六岁的小孩。
陆由早就觉得芃芃有问题,所以才会问“你还相信光吗”以及“迪迦奥特曼也会怕小猫咪嘛”这两个问题。
但凡看过《迪迦奥特曼》的小孩,无论忘记什么情节都说得过去,就是不可能忘记在大结局的时候,迪迦化作石像陷入成眠,然后全世界的小孩变成了光,进入迪迦体内,联手打败了怪兽。
芃芃号称最喜欢迪迦奥特曼,却没有发现自己抽到的卡片并不是迪迦,而是泽塔,还对最重要的剧情完全没有记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陆由原本打算趁此机会,让黄书听一听芃芃的心声,现在却来不及了。
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从肇事小汽车里走出来,骂骂咧咧:“闯红灯的短命鬼,找死也要选个好地方啊!”
何生我揪住鸭舌帽的领口,怒斥:“撞到了人,能不能积点口德?”
鸭舌帽不以为然:“不就是碰瓷吗,小爷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推开何生我,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随手丢在地上,“拿回去买棺材吧。”
何生我挥舞着拳头,准备揍鸭舌帽一顿,被吕不详拦住。
李时真向120急救中心描述完毕现场情况,叹道:“现在这社会,谁先动手谁就输了,有理也变成没理。”
鸭舌帽非常气愤:“你们讹人还有理了?我跟你讲,我车上可是装了行车记录仪,路口也有监控,就算警察来了,我也……”
陆由的声音传过来:“他死了。”
众人同时愣住。
鸭舌帽将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露出光秃秃的脑门:“呵,还演起来了?”
李时真边走过去边说:“由由,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陆由松开黄书的手,让他轻轻躺在柏油路上,站起身,神情哀切:“如果不是我让黄医生来,他就不会死了。”
吕不详来到黄书身边,推开手忙脚乱的李时真,试了试脉搏、心跳和呼吸,竟然全部停滞,不禁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何生我想起以前自己杀鸡的时候,那只鸡被砍掉了头,还跑了半里地,怎么人反而比鸡更加脆弱呢,这完全不科学,质疑说:“就算要死,怎会这么快……”
吕不详猛然惊觉,何生我说得对,虽然有点对死者不敬,但黄书确实死得太快了。
这哪里是车祸,完全就是猝死啊!
鸭舌帽察觉情况有点不对,他来到近前,眼看黄书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一蹦三尺高:“闹呢!我就撞到了他的腰,半滴血都没流,估计也就擦破点皮,怎么可能就死了。”
李时真站在陆由身旁,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
陆由反而先开口问:“你为什么没有暂停时间,那个时候,肯定来得及。”
李时真还没解释,吕不详已经出声反驳:“黄医生明明在等红绿灯,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这怎么能怪到阿真头上?再说了,阿真一天到晚跟着你发动超能力,你关心过他还剩多少时间吗?”
陆由双手掩面,机械地重复着在别人听来没有逻辑的话语。
“越想要面面俱到,越是连一面也顾及不到。明明早就有所察觉,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我口口声声说,不能再袖手看着无辜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可每次都做不好……”
李时真伸出手,好几次想要搭在陆由的肩膀上,兀自犹豫不决。
耳边传来吕不详的一声咳嗽,他的手立刻落了下去,发现陆由原来那么瘦。
陆由忽然转身,将头埋在李时真肩头,轻声哭了出来。
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终于留下了六年来的第一滴泪。
泪水滴落尘埃,将思绪带回到久远以前。
那个时候,是夏天,耳畔是无休止的蝉鸣。
陆由沮丧地回到家,进入高二以来的第三次月考,依然没有达到理想的名次。
陆巡刚下飞机,这位从来没出过优名店的天文学家破天荒去了趟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本意是去看星星。最后却顺手带回来一截10厘米左右的竹筒,据说是当地印第安人的吹箭,藏在内中的箭支淬有剧毒,能可见血封喉。
他瞅都没瞅陆由带回来的几张卷子,问:“为什么没有考好呢?”
陆由鼓着腮帮子:“有太多明明可以做对的题目,不知怎么却做错了。如果认真检查,肯定能发现的。”
陆巡摆弄着手里的吹箭筒,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没有认真检查呢?”
陆由答:“时间就那么多,如果每道题都认真检查,肯定来不及。”
陆巡不小心扭开了筒盖,发现竹筒并非模型,内中竟然真有一支钢针粗细的箭,尖端呈紫褐色,吓得连忙将盖子盖好。
他干咳两声,提醒说:“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没有考好呢?”
陆由思索片刻,终于得出结论:“因为我想要将每一道题都做对。”
陆巡将吹箭筒顺手摆在桌子上,点头:“《孙子兵法》里面说,‘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他似乎想多说几句,但手机却发出固执的鸣响,于是直接跳到结论。
“你越想要面面俱到,越是连一面也顾及不到。我接个电话,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想或不想,道理一直在那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