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的李征彻夜未眠,红着双眼默默地肃立于三娘的灵位前,颇感遗憾。三娘产女本是府上的一桩喜事,却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桩丧事!
李征作为南启国的护国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自然尊贵,朝中官员前前后后地到场吊唁,就连皇上也派人传来口谕安慰李征,斯人已去,节哀顺变。
李征知道三娘生前喜欢红梅花,他叫人把梅园的红梅剪来几枝插在了三娘的灵位前。
说也奇怪,这些红梅花昨天还是花骨朵,经过一场大雪的洗礼,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开出来了,立于这些白色的花礼中,格外抢眼:墨绿色的花枝,血红色的花瓣,散着幽幽的香气,在烛光下摇曳舒展,远远看去,像极了三娘在殿前跳舞的样子,一颦一笑,甚是迷人。
李征目中含泪,心中酸涩,忍不住唤了一声三娘。
大夫人张氏和二夫人王氏带着各自的一双儿女站在旁边,一边给三娘烧着冥钱,一边回拜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三娘的贴身婢女婵儿早已经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怀里还紧紧抱着三娘的女儿端跪在三娘的灵前。
大夫人张氏的养子叫李凌风,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他的左手背上自幼带着半截黑手套,像是故意隐藏了什么。
李凌风平常里是个爱笑的孩子,今日却严肃得很,小小年纪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婵儿的身边,盯着婵儿怀里熟睡的阿丑,心疼地摸了摸阿丑受伤的脸,对婵儿说道:“这么深的伤口,肯定很疼。婵儿姐姐,小妹是不是睡着了,我能抱抱她吗?”
婵儿抬头看着二公子,怔怔的不说话。整整一夜,所有人都为三娘的后事忙碌,没有任何人心疼过三娘的女儿,而此刻,竟然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主动上前来关心问候,这让婵儿甚是感动。
大夫人见婵儿不说话,对其说道:“凌风想抱阿丑就让他抱一下吧,你抱了整整一夜,正好可以松松手。”
婵儿欣慰的点了点头,小心将孩子交到二公子李凌风的手上,说道:“多谢二公子对阿丑小姐的关心。”
李凌风抱着阿丑,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又装作大人说话的样子,大声说道:“阿丑是我的小妹,我自然要关心她,以后,谁也不能欺负她,谁也不能说她丑!你们看她多可爱,一点儿也不丑!”
二夫人王氏听罢,先是冷哼一声,接着拉起自己的一双儿女,故作姿态道:“凌昭凌雪,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学学你们的二哥哥!瞧瞧人家多懂事多体贴啊!”
大夫人张氏正欲替儿子辩说,李征突然回过头来怒视着二夫人,严声训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连孩子的话你也要怼上几句,这里是三娘的灵堂,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吧!”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乖乖的闭了嘴。
腰佩长剑的辰子陌一路听着街边歌谣直奔将军府。那刺耳的歌谣,像一把冰冷的利剑狠狠地刺进他的心。他加快步伐,来到将军府门外,不等门前侍卫开口,手里的长剑一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几名侍卫打倒在地。辰子陌拍拍衣裳,淡淡而道:“将军府的守卫,也不过如此!”随即,大大方方地闯进了将军府。
府里的护卫首领远远看着这位面带戾气,提剑而来的白衣男子,只觉面生得很,怕是来者不善。于是大手一挥,带着一队人手迅速上前将辰子陌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护卫首领举刀指着辰子陌,声色严厉道。
面对一众护卫,辰子陌丝毫不惧,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更不屑多说一个字。只见他轻轻拨开护卫首领的长刀,一双杏仁般的大眼,时刻显露出剑一般的冰冷,颇有江湖侠士的风范,那眉宇间的气势,逼得护卫们步步后退,竟无人敢上前拦住他。
辰子陌一眼就望见了三娘的灵堂,不顾众人的非议,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府上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李征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走出灵堂,对着辰子陌身边的护卫们一声令下:“来者皆是客,你们都退下!”
护卫们退至一旁后,李征回头细细打量着辰子陌,此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双眼又饱含泪光,神情忧伤。李征满腹疑虑,双手抱拳对辰子陌恭敬有礼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来我府上可是因为三娘?你们认识吗?”
还未等辰子陌开口作答,护卫队里一位眼尖的护卫突然挺身而出,惊声叫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昨天夜里的白衣刺客!就是他!”
“白衣刺客!”李征盯着一身白衣的辰子陌越发好奇,转身对着那名护卫厉声问道,“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还是由我来说吧!”看热闹的二夫人王氏突然走了过来,对李征解释道,“老爷,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三娘身子发作前,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一直盯着三娘看。下人们见了,都喊着抓刺客,谁料,这个白衣男人转身就不见了!昨夜里府上实在是太忙太乱了,所以也没来得及把这事告诉您呢!”
二夫人言至于此,扭头盯着一言不发的辰子陌上下打量,言语间颇为挑拨,冷声冷气道:“公子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鬼知道你究竟是刺客还是三娘的旧相好!”
二夫人此话一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征自觉颜面扫地,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压着满腔怒火盯着二夫人,握紧双拳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场面难堪时,辰子陌突然放声大笑,对着李征半虚半实道:“将军不必动怒!昨夜里,屋顶上的白衣人的确是我,但事实也并非夫人所想的那样,我既不是刺客,也不是三娘的旧相好!”
李征浓眉一飞,追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辰子陌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投向三米开外的灵堂,悲怆道:“我是三娘的哥哥。”
二夫人不肯相信,冲着辰子陌高声叫嚣道:“你撒谎!三娘无亲无故,哪里来的哥哥!”
辰子陌并不理会这个心直口快的二夫人,径直走向灵堂。
李征眯起双眼,盯着辰子陌的背影,暗中寻思着,莫非此人也是北朔人?他真的是三娘的哥哥吗?
辰子陌双膝跪在三娘的灵柩前,深邃的眸子黯淡无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将头低低的埋下去,哭得全身瑟瑟发抖。
旁边的婵儿凝神细视着此人,她记得他!他不就是昨天早上在寺院门口拦住夫人的白衣男子么?他到底是谁?他和夫人之间有何渊源?因为人多嘴杂,婵儿也不好问,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守着三娘的灵位添香焚纸,一言不发。
大夫人看着长跪不起的辰子陌叹了叹气,忍不住上前劝慰道:“公子,三娘已去,节哀吧。没想到,在这个世上,三娘竟还有一个哥哥,你能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的。”
辰子陌缓缓起身,并不领情,盯着大夫人埋怨道:“高兴?她都死了,还怎么高兴?”
李征迈步前来,对着辰子陌抱拳有礼道:“三娘的死,李某有愧,公子若是要责怪,就责怪我一人吧。”
辰子陌听罢,苦涩一笑,目光突然被花礼中的几枝红梅吸引住,不禁想起了三娘曾经在梅林起舞弄剑的场景。如今伊人已去,昨日旧梦,不复存在。一股子怒气陡然从辰子陌的心底生出,嗖然出剑,朝着那几枝红梅花一阵乱砍,血色的花瓣在空中散尽,残枝败叶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