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窑厂总计有十五座砖窑，说起来排列也有点意思，东边三座、西边四座，北边一座，南边两座，中间五座。除了四个方向的砖窑，都是一线排列之外，中间这五座，其中四座挑对角，一座居中。这居中的一座呢，最是庞大，从不开窑，更像是大伙聚会宴饮的地方。

一般月初月中，这里都会准备好酒食，供众弟兄宴饮消遣，有时候也会趁着聚会的时候，跟大家伙布置下任务。当然这座砖窑还有一处特别，就是供奉着窑神德应候，这尊德应候神像，浑身都是脑袋，与其说是雕像，不如说是挂着德应候脑袋的柱子，从地面直插窑顶。

戌时到了，环形的台面拔地而起，神像正巧被圈在中间，定睛观瞧，落在后头的惠周才发现台面上早站了个好汉，只见他一领红衣，头上也罩着个红头巾，气宇轩昂的在台面上缓步转圈走动，一边走着，一边招呼着大家落座。

“兄弟们，可擎好了！老规矩，酒肉管够！传咱窑主的话，不用等他，咱弟兄们先痛快起来！不过说好啊，先别着急喝，咱先饱饱眼福，看看美人们的手段！”好汉扯着嗓子喊着，话音一落，便先响起鼓乐，声声入耳，好不干脆。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都要瞧瞧这美人啊如何模样如何身段，最主要的：耍些什么手段。

惠周跟黑脑袋两人，回来的晚，就在远处的边角坐了，听声音才知道台上的好汉正是炮爷汪开山，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在说：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炮爷平平相貌，倒转眼成了大丈夫了。

十多名女子攀着绳索，在鼓乐起后，忽地从砖窑的四角八边腾身飞将出来，五颜六色的彩带上挂着美人们，飞来荡去，妙的是个个姿态不同，活脱脱就是仙子下凡般，在空中翩翩起舞。

上千名老爷们就在下面瞅着，不知道是被眼前的美景征服了个彻底，还是寻思从这个方便的角度，能发现美人们裙下的秘密。总之，个个聚精会神，瞧得那是一个赛一个认真，不少工友看的迷住，端到嘴边的酒都洒了，也浑然不知。

惠周看着这些痴了的工友们，不禁嘎嘎直乐，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不过转念想想，泥腿子不也蛮好，自己不也是个泥腿子吗？不能因着读过几年书，看了些世界，就看不起这些工友。何况不是有话说得好嘛，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惠周正想的来劲，黑脑袋的大手拍来：“我说兄弟，见过美人吗？一次还这么多？机会难得，可瞧好了！”

“女人嘛，谁没见过，咱可在丰州见多了！等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彩云间的红桃绿柳二位姑娘！”惠周说着，不禁脑海又浮现起自个在丰州的时候。

要说着世间舞娘，还要数绿柳姑娘的第一，那夜跟江三那厮在醉星楼偶遇阚大富之后，寻思着再难相见，结果没过十天，这位阚爷竟派人找到了自己，来人正是他的亲随猴九。猴九带话说，当月十五晚，在彩云间相见，登时馋的身边的江三就流了鼻血，念叨着到时候要惠周带他一起去。

惠周想到江三那厮的人性，最后还是作罢，到了时间独身就去了。那一晚阚大富逸兴遄飞，好像两次射箭献瑞都夺了头彩，最妙的是见识了绿柳姑娘的细舞，真个叫人观之欲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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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之觅死。当夜惠周还有个发现，就是醉星楼竟随着四季装扮，一夜能见四季的美，一楼可收天下的景，端的叫人称绝。

“惠周，喂，兄弟！想什么呢？窑主到了！”黑脑袋用手肘杵着惠周，抬手指着密麻的人群。惠周从回忆里醒来，顺着黑脑袋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身高也就五尺左右的白衣男子，正走在台下，跟看着他的工友们互相招呼着。

这就是大神么？这大神可一点也不大的样子。惠周多少有点失望！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异人必有异才呢。

鼓乐还没停止，空中飞舞的仙子还在飞舞，大神就这样走着，像是怕打扰工友们，最后竟靠着一角坐了下来。

人群里这时候开始活泛开了，缘是飞舞的仙子们会忽地飞向某个工友，任由工友们摸上一把，或亲上一口。惠周看着，既是兴奋，又有几分自责，什么时候落得如此庸俗了？你个惠周，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不料，惠周正打着脑里官司，一个仙子竟直戳戳冲着他的怀抱来了。惠周忙拉过黑脑袋，黑脑袋忙抱了个满怀，侧脸看了眼惠周，眼里满满的感激，像是在说：兄弟，义气！够他娘的意思！

惠周看到黑脑袋嘴角边明晃晃挂着的那道口水，再扫眼看着黑脑袋怀中的美人，不禁心头一股子后悔，大神真是好手段，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美人，竟是异邦人物，眼见得酥胸高耸，一双眼珠子蓝宝石似的，甚是撩人。

黑脑袋哪里肯错过这好事，竟抓起一碗酒满饮了一口，嘴对嘴要喂给美人的样子，惠周看到这里，差点没吐出来，大喊一声：“我自从天乞活埋！”

不过他这一声，丝毫没影响黑脑袋的陶醉，接下来的一幕，更叫惠周觉得他是多虑的、多余的，那异邦女郎竟自嘴巴怼上了黑脑袋的嘴巴，一脸享受的把黑脑袋嘴里的酒接了，而且咽下了。更叫惠周吃惊的是，女郎竟在接酒的当口，连黑脑袋的舌头都给用细牙轻叼了出来。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层还有一层高，层层高楼上九霄啊！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鼓乐声消，仙子们也都飞走了。五尺的大神终于立在了高台之上，身后立着四个汉子，应该就是大神的四条椽主吧。惠周想着。

“诸位弟兄，我大神此去三月有余了，料想大家都念我得紧啊，我也是无时无刻不念着大家！”大神说着话，接过一碗酒来，一连干下三碗。

“这次到得京城，算是给大伙办了件大事，往后不光离国宫殿的砖石只用咱家，怕是咱大神窑厂的砖石还要远赴他邦，耀我大离国的光彩哩！”大神又朗声说到。

惠周只觉得这大神说话甚是绵柔，声音不大不小，自个跟他离得可是不近，足有十几丈的距离。第一声入耳，还不觉得异样，待这第二句话说完，惠周可是有些惊呆了。

身边的黑脑袋看出了惠周的惊疑，便贴耳小声跟惠周说道：“别大惊小怪的，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么跟你讲吧，全场到处的弟兄，听到的声音都跟你一般大小，同样清晰！”惠周不禁大骇。

“白炽兄弟，往后再跟惠周慢慢说吧！这会子先叫惠周上得台来，我跟众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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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们介绍介绍！”这一声听在耳里虽是悦耳，却又在惠周心头炸起了一声惊雷，难道刚才黑脑袋的话他听到了，黑脑袋原来叫白炽？

黑脑袋从脖颈处把惠周提溜起来，只一声“走你！”，惠周竟浑似一支箭，射向了高台，待要撞上大神的时候，大神只一伸手，再轻轻一带，惠周就稳稳的落在了大神右侧。

惠周立定身子，向朝台下的工友们拱了拱手，刚将脑袋转向大神的当口，耳边竟响起“啪”的一声，随即左脸就火辣辣的疼！

他竟然扇我大耳帖子，惠周不禁大怒，双目起了大火的相仿，钉眼看向大神。“啪、啪”又是两声脆响，左右脸颊又挨了两下，大庭广众之下，经受如此大辱，叔可忍，婶婶可万不能忍啊！惠周暗吸一口气，就要伺机发动，朝大神冲将过去。

“怎么？要动手不成，是谁瞎胡闹、逐梦想，在外十载有余，忘了还有二位高堂在故园等候你、盼着你、操心你！又是谁鬼迷心窍，非要试试手气，打赏彩云间的红桃绿柳，跟人掷金斗气？又是谁酒后晕头，竟痴迷上了梦中仙子，那个叫作吴兮子的，你可还记得？”大神嘴巴动都没动，但一声声话语，惠周听得可是明明白白。

这大神到底是何方神圣，一身的诡异，怎又对我的过往如此清楚？看来实在难敌着大神，动手恐怕要自讨苦吃，还是算了，且看他如何发落吧！

“啪、啪、啪三声入耳，三生有幸同一路！”大神先是一句，抬手又“咚、咚、咚”的灌酒三碗，道“咚、咚、咚三碗好酒，三生万物大业开！众弟兄们，承蒙大伙抬爱，对我大神高看一眼、厚爱一分，今个我就把惠周交给大家了！打他打得，骂他骂得，只要一样，教他做人就好！兄弟们，拜托你们了！”

惠周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这算什么？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好你个扇耳，把我塞到这地方，你倒是按了什么好心？这个五尺的大神，怎滴就成了英雄？恨得一双手竟叫惠周攥出了血。

惠周刚要向台下跳去，想着少受些欺侮，没成想，又被大神给喝住，当然别人怕是听不到，因为大神依然没有动嘴巴。惠周也看到了台下众人的表情，他确认只有自己听到了：大神叫他杀人！

大神身后的四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扛出来四只麻袋，栽倒在台面边上，炮爷汪开山拿过一饼鬼头刀递到惠周手上，眼角一闪，另外三人就走上前来，脱掉了几只麻袋，只见里面四个人都少了胳膊。

炮爷朝着众人站定，一边朗声说着话，一边摆着脑袋照顾着四面的兄弟：“兄弟们！这四个人今天是非杀了不可！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我念一个，大家就领一个！”

炮爷念出四个人名，台下的工友竟有直接哭倒的，也有直接恨倒的。看得出来，那几位情绪极为激动的，该是冤亲债主了！

很快的，整个砖窑就被阵阵喊杀声充满，惠周的耳里也一声声听到这四个人犯下的累累罪行，哪一个不该杀？哪一个都该杀！只是，大神说的都是真的吗？

惠周拎着鬼头刀犹豫了，正待他犹豫间，手中的鬼头刀已经起舞，犹如一条蛟龙出水。待他再看时，四颗人头已经滚落，先是砸在台上，又落向台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