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梦回雪中:不为书写,只为怀念。_凡生拾遗录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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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梦回雪中:不为书写,只为怀念。(2 / 2)

神人将去,船舱中却突然跑出来一绿衣女子,趴在船栏,壮起胆子喊了一声:“神仙!”

李淳罡闻声回首,见船边静立一袭绿衣,清纯女子呆呆地望着自己,酒窝两个,一笑嫣然。

他微微一愣,向她招招手,拂袖回又过头,青衫翻飞,潇洒无比,继续且吟且行:

“我来桐岭欲写文,吕祖剑书必为邻。

前生非能高晚辈,鬼门关上何比今?”

自比高过吕祖,口气何其大耶?!

这一日,李淳罡飞剑过鬼门,初遇绿袍儿,两人擦肩,不知以后是否还有过再见,他已能飞剑,一心只求仙剑大道,并不挂念,她尚未习武,却傻傻地痴恋一生。

吴家剑冢,是天下剑士心目中的死地和圣地。

说吴家剑冢是死地,那是缘于天下剑士想要真正成名立万,就得过吴家这一关,与吴家人或是吴家剑奴真正一较高下过,能够走出剑冢,携带一柄剑坟上取出的名剑,才算剑通大成之人。

吴家剑冢成名七百余年,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至于之后历朝数代所谓的剑道剑仙当世第一,就不计其数了,多少年来,所有江湖中人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就是,天下剑客不论多少人,剑林就只有两座,一座是吴家,一座是吴家之外的全部用剑之人。有那些个之于每一代江湖都如雷贯耳的剑道天才坐镇剑冢,每个江湖百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江湖新秀和自以为剑术无匹的高手前往吴家证明自己,但是除了极少数剑客功成身退,绝大多数都是整个余生都要留在剑冢为吴家奴,练习那传说中的坐剑术和枯剑术,吴家立下这个不近人情至极的规矩,据说源于大秦年间三十一岁便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吴家家主吴邛的一段话,“闯我吴家,技不如我,此生此世便做我吴家剑奴,不得自称剑士。”而那时立的规矩。之后的数百年间,也几乎成为了天下用剑之人的规矩。

吴家同样为天下剑士眼中的圣地,代代传承,代代收藏,名剑都已经堆积成山,许多早已失传的珍本孤本上乘剑谱更是坐拥无数,任意取回一剑一谱,除了能够受益终生,入冢出冢这件事本身,更是能让剑士一夜之间从无名小卒登顶剑林的一条终南捷径。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可无数人去挑战,入冢再出冢的寥寥无几,如大奉年间的吴家家主吴阖临终所言:“苦等一甲子,天下仍无剑。”和百年前让吴家大伤元气的九人破万骑,足可以见想胜之的艰难程度和吴家人的底气与傲气。东越剑池比之还是相差太远。

李淳罡来到了吴家剑冢,站在这片虽不华丽却极为素净的府院前,再往后可见石林矮丘,想必就是世人所谓内藏名剑无数的剑坟了吧,自入江湖以来,这个名字在他耳边响了太多太多次,而他作为一名剑士,这个天下中的剑士,每多战胜一个人,这个名字就越来越像一座山压在他的头顶,阻他剑道!

天下无剑吗?李淳罡不著痕迹地向身侧撇了一眼,微微一笑,朗声道:“李淳罡代天下剑士天下剑,前来问剑!”不见动静,过了半晌,就在李淳罡尴尬万分想要硬闯剑冢的时候,侧门儿推开一条缝,挤出来了一位枯瘦老者,脸上没肉,仿佛皱皮绷着个骷髅,头发眉毛也稀疏的没有几根了,走到李淳罡三丈外停步,也不答话,平静施礼抽剑。李淳罡嘴角微抽,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怪人呐,风度,风度还是要有的,他又道:“敢问前辈,天下可有剑否?”手上动作可一点儿也不慢,同样抽剑,意料之中没有答案,那便打出来个答案吧。

老者出剑无声,剑气却是凌厉无比,一股衰朽剑意弥漫开来,李淳罡估摸着是不能近身了,仙人跪没法使,也不敢托大,两袖青蛇出,一袖剑罡破剑气,一袖剑意斩剑意!又直冲向老者,李淳罡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笑言:“好大的味儿啊,前辈莫不是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吧?李淳罡只是想问一句,这天下有剑否?”话音落,瞬间暴起,青蛇之后再出剑,不给老者丝毫喘息之机。

老者浑浊眼眸闪过光亮,却又瞬间厉芒暴射,想不到这位年轻人不但剑罡剑意如此霸道,剑招也同样精妙,忙举剑以应。

李淳罡胸中郁气不得舒,一往无前,斩意破罡,论剑招?你当真以为你吴家能强得过我?!

交手也仅瞬间,吴家老者被横剑在颈,李淳罡冷笑道:“是生是死,我再问一遍,前辈觉得天下有剑否?”剑锋破皮,血渗,老者却只感冷意森森,生死与剑当何择?“有,”老者沙哑道,“天下有剑。”他选生,剑心尽毁。

李淳罡松开老者,又面向剑冢方向大声道:“既认天下有剑,那不才斗胆问剑于吴家当代剑魁!”

一袭青衫从剑冢中骤起,刹那而至,依然清瘦,比老者年轻些许,不过头发也已花白,不同的是面带微笑,摆摆手,老者失魂落魄走回,那人看向李淳罡,合手前伸以为礼,“吴家吴二歧,既然李公子年少天骄,胜过我修闭口剑的师伯,便已视出冢,若再胜某,便可往剑坟遴选宝剑。只是不知李公子适才为何不入冢,反而在这门外等?我家中人各有所忙,方才怠慢,还请公子见谅。”

李淳罡拱手回礼,表情微僵,总不能说自己是怕进去被围攻吧?一本正经岔开话题道:“不敢,李淳罡听闻吴家先辈曾言天下无剑,心有不忿,此行只为问个究竟,想让吴家也想让天下看看,剑非吴家独有,这世间还有如此浑厚剑气,还有如此繁华剑招,还有如此高明剑术,还有如此霸道剑意在!若说选剑嘛,李某眼光不好,倒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吴剑魁有一柄绝世名剑木马牛,不知可否割爱?”

吴二歧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世间怎有如此……妙人?强撑笑容道:“可,公子若胜。”若败,则一切免谈!

这一日,据当日观战者转述道,两人交手近百招,招招精绝无双,李淳罡稍胜一筹,吴剑魁交剑认输,木马牛易主。

也是这一日,提了把新得来的宝剑,再次砍出豁口的旧剑也不要了,身前受伤,束发绵绅被割断,因而披散着头发的李淳罡,堵了一个人的去路。

青年不见得比他年纪小,只是因为身体抽条太高,脸上少肉而略带青涩,此刻树林中,看完打架就风紧扯乎,却突然被凶神恶煞的李淳罡拦住的青年有些无措。

李淳罡语气不善地问道:“小子,我发现你一直在跟着我,偷看我与别人比试,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吧,老实交待,到底想干什么?”

青年涨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李淳罡又仔细打量他两眼皱眉道:“小子,可曾听过吕祖有一句诗作警言,‘匣中三尺不常鸣,不遇同人誓不传。’你虽初入金刚,也算天赋颇佳,可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与我道不同,贸然偷师,恐怕没什么好处。”

青年有些郁闷道:“他们说武夫蛮力是歧路,难证大道。”

李淳罡闻言瞪眼,“他们放屁,武夫虽证道不易,但如问顶登山,脚踏实地,在我看来,比那些和尚道士空中楼阁的境界要稳固太多,三百年前的高树露虽然修道,但他那一身金刚无垢体魄,不照样也是走武夫路子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屠尽天下一品高手,那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青年笑了,犹豫道:“我看人打架,能看懂几分,不再拘泥于招式刀剑,而是用拳用脚皆能使,不知算不算变成自己的?”说着还比划了两下。

李淳罡惊讶道:“还能这样使?那你这熔炉不小,真是霸道,小子你知道吗?想学我的两袖青蛇,不能光看,还得亲身体验过才行……”

片刻后,“小子,你这份天资,将来未必没有与我并肩的可能,以后若觉得进境或是可以了,尽管来找我挑战,老子一定不吝赐教。”李淳罡扛着剑一脸舒畅地走出树林,与那个什么吴二歧一战花花绕子不少,打得太憋屈了,胖揍这皮糙肉厚的青年一顿,心情着实好了不少。

林间,鼻青脸肿的青年爬起,望向那道身影,眼神炽热,他大声道:“王仙芝谢过李剑神!”

“知道了,”李淳罡没有回头,声音远远传来,吟诵起了他不知哪位仰慕者给他写的《青龙剑神歌》:

“独走独停独自坐,手上青蛇掠白线。

独人独衫独自剑,剑尖锋芒过三千。

世间无人能识我,只是冷眼笑疯癫。

唯有山鬼与龙王,知是神仙在眼前。”

潇洒离去,他走后,青年又呲牙咧嘴地躺回,下手可是真重,这伤估计得养上好几天了。

王仙芝……

在此后的几年间,李淳罡行遍天下。

他曾走江湖以北,看北地草原千万野牛奔腾,穿行其中,踩牛身如履平地,悟悍大摧坚,剑罡由细入微,游踪无定点剑术。

他曾观南临汪洋,巨浪拍头,任你排山摧城,我自有一剑炸开江海!打的当时南海观音宗一位初入江湖被称“南海有龙女,剑术已入神。风高浪快,骑蟾万里一剑行。”的仙子赤脚哭着跑回宗门,从此杳无音信,不再出世。

他曾西上佛教圣地烂陀山,以剑问佛,斩杀罗汉二十三,笑言:“我李淳罡一剑之下,未曾闻有神佛!”一剑在手,杀不掉,便是真,杀得掉,便为假,生死之间自见神佛真伪!

他曾战大楚剑道宗师吕思先,胜之后放狂言道:“大楚无剑!”大楚无剑,剑唯我木马牛一柄,天下无剑士,剑士独我李淳罡一人!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此天险,更兼巴蜀天府之土,千里沃野,西蜀国祚之长,国基之稳,春秋乱战中,别国羡艳而又难以企及。却说那西蜀皇帝的胞弟苏茂,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习剑半百年,竟一举入了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界,被尊西蜀剑圣。

李淳罡因此单身入西蜀,还独自闯了西蜀皇宫,一人一剑,一路杀至西蜀皇帝那上朝大殿外,只求与那剑圣一战,剑圣是出来了,他却被当做刺客,被苏茂和十六名剑术高手拦路围攻,剑术高手倒在其次,这个剑圣是实打实的剑仙境界,内力浑厚颇为暴烈不说,他不走西蜀惯有的精妙剑术路子,而是提一口其貌不扬的玄铁重剑,剑式大开大合间堂堂正正,颇有王道之风,可这样也让人无从拆招,何谈去破?身侧高手夹击,更没法躲避,李淳罡暗中叫苦,自出江湖以来第一回,两袖青蛇竟被压制,他沉下心,脚下生根,来剑便出剑以应,你无可破又如何?我自无破绽,想让我使顺剑巧力之类的阴柔剑招先行化解?不可能,我李淳罡的剑没有这样的道!任你人多势众又如何?我自稳若磐石屹立不动,以你剑,养我意。

李淳罡想起年少时练剑,家乡山顶的花岗岩异常坚硬,开始时仅能于其上留浅痕,后随修为渐涨,痕多裂石,石碎凿山,一日复一日,以至于后来开山削峰,记得每次把一块儿石头弄得千疮百孔,最后那下使其整个崩碎的一剑,是威力最大也最痛快的,入了江湖后得知,有一招剑式与那类似,名为开蜀式,取意蜀地山险,开凿道路何其艰辛,之前千锤万凿只为最后那一剑,一剑开蜀,非厚积薄发,而是厚积厚发!任你前阻再多,我自养我那一剑,今且身在蜀地来开蜀!

蓄势成,出剑,剑气滚龙壁!你霸道,我自比你更霸道!你人多,我剑意自比你剑多!西蜀皇宫大殿前,李淳罡剑气所及,万钧九龙丹璧开裂,雕龙被尽数磨平,拦截剑术高手计十六人,尸骨俱碎!

西蜀剑圣被击退数丈,满脸鲜血,握剑双手伤口深可见骨,但手中剑不曾脱,李淳罡收剑漠然道:“李淳罡来此只求与剑圣一战,既已分胜负,那便告辞,”说完转身离去,笑声远远飘来,“李某曾言大楚无剑,而今且看,西蜀亦无剑!”西蜀剑圣弃剑,众臣目送,无人敢追。

李淳罡出了西蜀皇宫,愈行愈急,直至无人处才一口鲜血喷出,经脉俱损,栽倒在地,剑气滚龙壁,其剑罡剑气狂暴无比,伤人先伤己。

三十岁之前,江湖是他一个人的江湖,他的剑道,天下无双,两袖青蛇更被江湖人称做独领风骚五十年的绝技!而立之后,更是锋芒必露,却开始养蓄剑意,与人对敌,很少再见他出剑,正所谓:“我不去练剑,剑意自然足。双袖虽无剑,青蛇胆气粗。”从前是吴家剑冢,现在唯他一人,成为天下学剑人绕不开躲不掉的巅峰,只要有他李淳罡在,便无人敢称剑法超群!似如此风流人物,却极少听其风流传言,虽听他言:“无醇酒美人,不愿来此人间,无快剑挚友,不愿老此江湖。”虽喜饮酒,但一不见他有红颜知己,二不闻他有至交好友,可以说是真正的独行侠,所求为何?唯剑而已!以至于世间多少痴情女子为他相思成疾?江湖多少用剑武人侠客对他顶礼膜拜?曾有一名流才女作诗盛赞曰:

“朝游东海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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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袖中青蛇胆气粗。

一遇不平便放杯,拔剑当空气云错。

连喝三回急急去,只见空里人头落。

世人道我在登阶,早过巍巍十八楼。”

他李青胆别号也由此而来。

三十六岁,养意自悟,得剑出无回道,一脚踏入陆地神仙,初窥天门,创剑开天门一式,剑术剑招,甚至剑意剑罡,皆非顶尖,可李淳罡出剑无回,志在一剑开天门,斩天人,一剑递一剑,一往无前,凌厉无匹,剑下可谓无生,恰合剑道,天下敌手一剑败之,始称天下无敌。当年武评,稳坐天下第一!被尊春秋十三甲之剑甲,更居十三甲魁首,无一人疑议!

时江湖上有四大宗师之说,李淳罡曾扬言,便除他之外其余,枪仙王绣,酆都绿袍和符将红甲三人联手,他也只需一剑胜之,在他看来,“易事,难事,风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都不过是老子一剑的事!”他已得剑道,又复何惧哉!逍遥天地间。

暗夜山巅,他又一次拦住了他。一晃眼十数年过去,他依旧青衫长剑,风流无两,他却褪去青涩,长成一位魁梧壮汉,己变了模样。

往日依稀不可追。

青衫笑问:“这是第几次了?”

“六次”汉子答道,六次挑战,亦是六次指点。

“六次啊,”青衫轻叹,十数年,自己何时也变得伤春悲秋起来了?“可是又进境了?这回可有胜算?”

汉子坦然答道:“应是大天象,并无胜算。”

青衫点点头,一次复一次,两人都在不断进步,只是差距却在不断缩小,怕是下次,下次?下次又如何?他李淳罡还能输了不成?青衫轻吸口气,平静抽剑。汉子摆好架势。

山顶空旷无人,两道身影来去如风,每一次激烈碰撞,山峰撼动,声如雷震,一人持剑青芒乍闪,一人空手浑黄裹拳,从深夜一直战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胜负未分,李淳罡是许久没打的如此痛快了,愈战愈勇,王仙芝以武入道,大天象境,自是彪悍无比,李淳罡心中在赞赏其武道精进时又有些郁闷,依斗了这许久来看,自己不开天门难以取胜,可开了门又怕……,这小子竟几次试图去折自己的剑,胆儿肥了是吧,老子砍不死你!然后……

“输了,”青衫收断剑回鞘依旧平静道。

“可,”汉子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尖呆滞道:“可你连天门都没开。”

“开个毛线,”李淳罡翻了个白眼,要开了你小子真当自己还有命在?不耐烦摆手道:“行了,你站这儿吧,我下山了,不用送。”

晨曦朝阳中,王仙芝看着那道依旧挺拔的身影,欲言又止。

“小子,你很不错。我李淳罡能剑摧五岳倒,自然也能收剑膝前横,这一战,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声音远远飘来。

他李淳罡何需别人怜谢?!

剑道魁首,天下第一人李淳罡败于一名武夫之手,木马牛被折的消息在江湖里疯传,今无数人扼腕叹息,诸多濡慕李淳罡风采的剑士甚至因此弃剑,也今无数人热血激昂,武无第二,江湖善忘,王仙芝一时风头无两,不过这一时稍长,有近一甲子,影响了江湖整整一代人的青衫剑神李淳罡渐渐淡出,这一淡出时间亦稍长,也有近一甲子。

李淳罡浑身轻松,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来挑战他,那人还是近几年才名动江湖,自己曾放言一剑败之,与他同为四大宗师之一的酆都老祖绿袍儿。哼,真当自己木马牛被折了就好欺负了?

李淳罡看着面前这个神色漠然说着挑战之类狂妄无比话语的绿衣女子,莫名感觉有些眼熟。

她异常狠辣,一出手便是搏命杀招,他不得不认真应对,可就在他一剑刺出,她却一下子散去了所有内力气机,任其断剑洞穿心胸,泪流满面,犹惨白笑言,赌气讽刺道:“天不生你李淳罡,很无趣呢。”剑出无回,他这回却收不得剑了,电光火石,想起了她,心如刀狡,明白了所谓心疼,便是伤了她,受伤的却是自己。

为救她,他千里奔行上龙虎,她却在临到时咽了气,与齐玄帧论道求金丹,被其大骂一通,说他自己毕生所求飞剑取人头的剑道,乃庶人下乘剑,末节小技,无异于斗鸡,说什么两人相击,上斩颈项下决心肺,击剑杀人,飞剑千里又怎样?剑下无生,不合天道,说什么胜人者有力,自胜者才是得道。后来他又听齐玄帧说因果,讲恩怨,又问剑败,又观其飞升,又……知她无救,境界一退千里,从此再无剑道,可没了她,一剑两剑百剑千万剑,又还能如何?什么破剑,不要也罢!

剑出无回悔已晚,她与断剑皆遗憾!

他下山远行又上山,西北大漠黄沙中有青山,山间有碧湖,独臂人上了山,于湖边结庐定居。日日饮酒,一醉酩酊,醒时多静坐似追忆,梦中常闻其泪流呓语:“绿袍儿啊,我来了,不走了,你在酆都,我也在酆都,绿袍儿,我们在一块儿,不分开了,不分……”

人去酆都,魂归故土。

这里是酆都,她的家乡,到处都是她最喜欢的绿色,山名清凉山,湖后来也有了名字,叫听潮湖,倚湖听潮声,可还闻那一袭绿衣?

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

赞曰:

《三尺》

无匣也无鞘,暗室夜常明。

三尺木马牛,可折天下兵。

欲知天将雨,铮铮发龙鸣。

提剑走人间,百鬼夜遁形。

飞过广陵江,八百蛟龙惊。

世人不知何所求,那袭青衫放声笑:

“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昔时少年青衫在,皎皎若仙降凡来。

神佛满天妖魔几?一剑辟易千军赛。

剑道千载独耀百,半生何尝闻一败?

旦暮生死两茫茫,荒冢孤坟空依赖。

何处闻?

听潮堆砌入亭下,四十年梦幻空华。

孑然独行只手客,两袖青蛇复狂歌!

曾记否?

独臂老头儿羊皮裘,剑开天门大风流!

鬼门劈江两百丈,大雪坪上唤剑来。

帝城借剑一千九,广陵破甲两千六!

九天云垂四海立,血江东去万古流。

垂垂迟暮道开山,万里借剑气息奄。

江湖儿郎江湖老,不入轮回不成仙。

临终洒然拔剑高,唯有两愿余世间:

一愿世间心诚剑士人人会两袖青蛇,

二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

孤影倚茔,细语低喃,两声绿袍儿,一息长叹:

世间再无李淳罡……

——作者按

*注:均参照自雪中。

第三章:隋斜谷再入西蜀,打铁匠四遇剑仙

“李淳罡,你在广陵江一剑破甲两千六,我隋斜谷不愿输你……”

两座剑阵,两气呵成,百年意气,三口吐尽!这位曾经与李淳罡互换一臂的吃剑老祖宗,含笑而逝……

西蜀地险,山川相间,峰峦叠嶂,行路艰难。

隋斜谷走走停停,在峻岭间飞掠,不时还要辨辨方向,时间太长,都快忘记自己上次入蜀是什么时候了,其实说长也不长,才堪堪不到二十年,只是人生苦短,一辈子又能有几十个春秋呢?独臂老人看着自己已近全白的长眉,不由幽幽叹口气,见日已西没,又是夜至,随即在一处半山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路,蜀绣河山黛峰翠,夕晚雾云涌海金。“李淳罡,有时候也羡慕你啊,然老夫不同情你,有所爱爱己不知惜,生死见过又悔之晚矣,活该。可我呢?还不如你,只能在这老来空叹息…唉…”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山腰之上有村落。

村子不大,也就百十来户人家,台阶儿模样的分成几级,聚散在山间。可就是这样一个村子,却也是有富有贫,分出高低来,山溪流经,大块平整田地旁,缓坡上是村里最大的的一户人家,据说是州里哪一大户人家的余支,不知为何来到这偏僻地方定居,青砖灰瓦砌成的两进院子,也只有这家有这样的财力物力,其他人则大多是靠山吃山,用从临近山上开采下来的石块垒屋堆墙,木梁茅草,遮风避雨倒也坚固,至于再不济一些的人家,草扎窝棚,也能勉强度日。山间地头讨口饭吃,与锦衣玉食庸碌一生,细思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怎样过过得去过不去终究是要过去的。

老黄坐在悬崖边,不敢离得太近,一双粗糙的手胡乱攥着,呆呆望向山下。身后是自家三间石屋,门侧就着前伸的屋檐搭了个草棚,其下炉火通红,他家是早些年逃难进山里来的,深山闭塞排外,立足不易,亏得祖辈传下来一门打铁的手艺,父亲生前一杆铁扁担一炉火,挑出了一家人的生计,来到这偏乡,打些农具把式糊口之余,还盖了几间房,算是扎下根来。

许是早产加上自小跟着爹娘跑路流离的缘故,他长得比同龄人瘦小,模样低眉顺眼,也就是块儿被欺负的料,尽管自小跟着他爹学祖传的手艺,几十斤的铁锤能拎,有那么一把子力气,但以他那老实得过分的性格,啧,用他们村曾经孩子王的话说就是,“就他那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的样子,欺负老子都懒得欺负。”不过多了个极为听话的小跟班儿,倒也说不上讨厌。

岁月如烟,泛泛恍过,父母走得早,不过他也好歹算有惊无险地长大了,几百来人的村子能有多少生意?挣口饭吃还行,这不,一贫如洗,家无余财,眼瞧着就而立了,要说长的平平无奇也能看,却连个媳妇儿都没讨上,手艺不说,老实本分厚道人,终究还是抵不过那几两金。

媳妇儿……从小孩变成人们口中老黄,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名为黄阵图的中年男人干裂的嘴唇微颤,沾满灰的脸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眼眸中忽闪映着微弱的光,山下那家大户灯火通明,不少人进进出出吆喝忙碌着,他们在筹备着一场婚礼,据说是郎财女貌,情投意合,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老黄小心翼翼地从脚边坛子里倒出一小碗酒,捧在嘴边小口吸溜着,生怕口大了一碗酒就没了,上颚一阵蛰灼疼痛,舌头舔了舔,才想起自己两颗门牙已然是没了。又不由想起了她,她是他们村子的一枝花。

山里人不比外界,少了许多条条框框,同龄小孩儿无论男女大多都能玩儿到一起,老黄还记得幼时初见,一群整日里上蹿下跳的野孩子中间突然来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那情形可想而知,孩子们的老大手足无措,而老黄自己则是盯着女孩那白净的脸蛋儿,哈喇子不知不觉流了老长。是她,没有嫌弃过他,反而还阻拦了许多男孩儿为在她面前表现没来由对他的许多欺负。是她,出落愈发亭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是她,曾叫过他一声“图哥儿”,成了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而如今,她要嫁人了。

他喝光碗里的酒,又忍不住多舔了两下,放下酒碗,从她定亲以来,这几天自己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不知道自己是咋了,干啥都干不下去,只觉着心里头堵的难受。这堵着堵着,日子就近了,直到今天早上,他不知哪来了鼓勇气,直接找上了她的未婚夫,他曾经的老大,结果磕磕巴巴话没说完,那人不知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根本不想听他废话,一拳头打掉了他的两颗门牙,打得他不敢再多说什么想什么,是啊,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呢?每天都饥一顿饱一顿的,又能给她什么呢?老黄放下酒碗,也是恨呐,不恨他,更不恨她,只是恨自己无能罢了。

眼前影子一闪,酒坛没了去向,再抬头时,身前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迎风而立,发袍飞扬,隐约独臂,正拎着自己那坛酒往嘴里灌,老黄连忙揉了揉眼,那人仍在,原来不是看错。

他还未开言,便听独臂老人已经“呸呸”出了声,甩手将那酒坛丢下了山崖,“这是什么破酒?兑的跟清水似的。”

“别,别,”老黄上前两步,又慌忙退开,暗自可惜着自己的黄酒与坛子,虽说兑了些水,可也是自己跟前村老许花了十多文钱买来的,说好了还得还坛子呢,这回怕是要挨顿熊了,忍不住提醒老人,“你别站那里,容易掉下去。”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对自己说些“危崖不立,乱邦难居,”之类的,自己也听不太懂,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隋斜谷不为所动,抹抹嘴,斜撇一眼身后,“老好人。”轻声把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在嘴里嚼了几遍,望向山下的灯火碌人,目光悠远。

老好人,不动气,自然事事好。

“喜欢的姑娘,不要了?”

“喜,喜,不是……我,我不配,什么都没……”老黄被点破心思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又语无伦次慌忙辩解。

隋斜谷没有理会他,自顾坐下,独臂从怀里摸出一截断剑扔进嘴里,拂拂衣袖,笑意浅淡。

喜欢之事,谈何不配?只恐怕,她连知道也是未曾知道的吧。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想当年,他还是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独特路数,标新立异,自诩要问尽天下最强手,吃尽天下最好剑,却又不爱惜羽毛虚名,不轻易出手。一方面心志颇大,追求似比剑道更高的武道天道,一方面又年少热血,以家国天下为己任,放豪言道终有他一人在,让诸国莫敢犯!

也是那时,他游历至南地,遇见了她,切磋言谈,颇为投机,两人武学砥悟竟有契合之处,他食剑养气,悟及天道,以道演剑。她出身观音宗,寓气凡运力于体,所循天道。天道二字,见有数分。他情愫暗生,她心思却是纯净无比,让他纠结犹豫。当时她刚离开宗门没多久,言语之间常常提到自己的师父,颇为崇慕,他也未多想,虽然是前辈,但还是觉得有些刺耳,不禁稍加试探,没成想会得到一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

隋斜谷无奈摇摇头,现在想想还是欲哭无泪,她竟然天真地对自己的师傅怀着那种心思,可让他怎么办?

当时年轻心气高傲,喜欢之人喜欢别人,怎能不让他羞恼?一时气不过,不辞而别。可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依旧忘不了那抹白色倩影,她身材高高的,美得清新脱俗不染红尘,似九天仙子临凡,让人不忍亵渎。

隋斜谷闭眼轻喃:“可她还不知道呢,肯定是会怪我的。”她的眼睛很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而他的心很小,也就只能装下一个她。这么多年来,也常常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不愿不敢去争一争呢?万一……“傻大个哟。”如他师傅那般呼唤。

空有遗憾慨叹,悔之已晚,再纵有一万,终是让人求不得啊。

星移斗转,斜月沉沉,这眼看就要天亮了,隋斜谷坐在崖边,看似自在潇洒,身后的老黄却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好,这人就摔下去了,那还得了?可就是他这一眼没看见,独臂老人却一下子不见了。

难不成……掉下去了?老黄心中暗惊,急忙爬到崖边向下望去,崖高千仞,不见踪影,等他再转过身,却见酒坛酒碗完好地放在不远处,走近再看里面的酒确实是没有了,今天这是见鬼了不成?

他身后,天亮了,红日喷薄,光芒万丈,山下鼓乐起,他们,该成亲了。

老黄些许落寞地走回自己的房子,也顾不上什么鬼不鬼的了,炉中火光微弱,他麻木地加着木炭,拉起风箱。

“老黄,我前天要的耙头做好了没有?等着急用呢。”有人路过问道。

老黄闻言咧嘴,露出缺了门齿的两排黄牙憨笑:“还没呢,今天做好后晌给你送过去。”说话漏风,稍显含糊。

“那行,哟,你瞅你这卖相。”那人乐了两声又问道:“老黄,今天村花跟老财子成亲,不过去蹭顿饭?不沾财气也沾沾喜气呀,你就不想着将来娶个,给你老黄家续点儿香火?”

老黄不可置否,应付道:“我瞅瞅吧,能弄完活儿就去。”

那人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对,我的东西可不能再耽搁了,那你忙,我先过去凑个热闹,有空就去啊。”说着也走了。

“晓得。”老黄又答了一句,揉揉脸开始干活,毕竟村下热闹,接下来这一日的铺子倒是冷清,他也习惯了,打着铁嘟囔着自言自语,外人也听不到。

或与炉为伴,愁绪得分说。

相思如炭火,燃灭何焦灼?

是夜,又是崖畔。老黄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又出现的独臂老人,却不敢再靠近了。夜沉星烁,寻常人家为省些油钱,早早灭了灯火,至于蜡烛,更非一般人能用的,山下那户热闹一天也慢慢归于寂静,大喜新婚,春宵良刻。

“想不想跟老夫学几招剑把式?”隋斜谷知道人来了,没有转身也没有称呼,只是自顾说道。

老黄微怔,看着那人脚下的淡影依旧觉得是人非鬼,略松口气,闻言局促道:“我太笨,怕,怕学不好。”

隋斜谷冷哼一声,似带怒火,“老夫的剑,别人求着学还学不来呢,咋滴你还不乐意?学不好,哼,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眼光还是老夫教徒弟的本事?”

老黄见人生气,慌忙解释,“不,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太笨,不是……”半天没说清楚也才弄明白老人的意思,“我,我真能学好?”跪倒在地,只是磕头。前些年村里来过一个途经的说书人,也曾听说过外面的那叫什么江湖逍遥,剑仙风流,那些人如同神仙仿佛太遥远,剑他倒是见过,山下的大户家里有几把名贵的,看着都精致,村里的猎户经常进山,也让自己打过两把铁剑,跟说书人讲外面的相差太多,那人走后,村里的小孩儿也曾掀起过一阵练武习剑的热头儿,可不见成效,也就渐渐丢到脑后了。说实话,他自己也幻想过,哪个青年没有自己的江湖梦呢?而如今的这个人,既然非鬼,想必是仙,竟然要教自己?。

隋斜谷终于转过身,见老黄磕头也不阻拦,缓步走过来,似是开怀道:“尽聪明底是尽昏愚,尽木讷底是尽智慧,老夫的剑啊,聪明人想学还学不会呢,再说了,就你昨个知死守生那几步,哪是笨,行了行了,别磕了,老夫还没到死了让磕头的那一天呢。”

老黄直起身,额头上已经磕破皮了,还浑不在意地傻笑着。

“起来吧,”隋斜谷走到一边盘腿而坐,捋捋眉毛开口:“练剑,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剑。”说着轻轻呵口气,凝结成一柄小剑飞到刚站起身的老黄眼前,老人笑问:“这是剑吗?”

老黄盯着近在咫尺晶莹的光剑动了动喉结,难掩震惊之色,在寻常人看来,这可不就是神仙手段吗?他瞪大眼睛看了良久,由外及内。光剑气机流转,圆融迅疾,却又悬浮空中,看似颇为稳定。隋斜谷也不催促,看着自己新收的徒弟神色越来越平静,可是那眼睛却是愈来愈亮。不知从哪又掏出来一截断剑,扔进嘴里那是嚼的嘎嘣脆。

“师,师父,这个是剑,也不是。”老黄犹豫着,生怕答错。

隋斜谷微微挑眉,“明白了?”

“不明白。”老黄诚实答道。

隋斜谷稍稍抬手,那小剑围着两人左右盘旋,颇为灵动,“老夫之前收过一个徒弟,名叫苏茂,是这西蜀皇帝的弟弟,他说的‘不是剑,也是。’老夫教了他四剑,说起来你比你师兄的胚子要好,老夫就教你三剑吧,这个,就是第一剑。”说完召回小剑,屈指轻轻一弹,光剑贴地平直飞出,钉在一块儿石头上,瞬间整个没入,石头炸开,气剑变石剑,一剑变两剑!继续前行,两剑变三剑,三剑变四剑,阻挡尽碎,增剑换材,以此类推,剑极尽时,不远处一座山峦被削平炸开,看得老黄是目瞪口呆,连听完刚才的话想跪下谢师父的念头都抛之脑后了。

隋斜谷瞄两眼自己徒弟的吃惊模样,微微一笑,淡然道:“剑不以多寡为良妙,然举手投足,世间万物皆可为剑,天下万事亦皆可磨剑,被称为剑神的李淳罡说我根本算不得一名剑士,非知我者,老夫剑术剑意不输任何人,但从不佩剑,反喜以天下名剑为食,用意正是想与世人点破这一层,因为无论是陨石铸锻,金木道符加持,还是那精血孕养飞剑,在老夫看来,终不脱俗物,落了下乘,岂不闻剑为凡间铁,怎斩天上人?!李淳罡,老夫倒是想看你是如何剑开天门斩天人的啊!徒儿记住,无剑无不剑,自己好好练吧。”

“师父,”老黄压住心绪努力理解半晌,才小心问道:“我知道了剑,明白练剑,可都是俗剑,能打得过天人吗?真的有神仙?”

隋斜谷不知从哪寻来一柄整剑,剑身古朴,饰有暗纹浮着寒光,他正饶有兴致地将宝剑一点点掰折塞进怀里,估计是想留作口粮以后慢慢吃,看得老黄胆战心惊,听到疑问失笑瞪眼道:“有没有不知道,就是真的有,一剑斩之又何妨?老夫都不慌,你急什么?明天再教。”说完一闪身,又不见了人影。

老黄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铺子,暗自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笨惹师父生气了呢?先不管,无剑可练。

这一日,西蜀境内一座普通半山之上,破败的石屋内生剑气,龙蛇若隐。

“第二式,止在一个‘道’字,道者,路也。道生于无,看不见摸不着,然发用万端,终有迹可循,简而言之,就是人走于路上,剑出行天道,老夫自问做不来那逢山开山事,可若言老夫不能超古也不尽然,先辈行过处是路,难道未经的地方就不是路了吗?天地造化,自有其道,又何必去开?他开山就不遵循天道了?逆行也须得先认道。依老夫看,开山翻山,孰是捷径孰是歧途尚要商榷,徒儿记住,出剑飞剑,顺驰之道,尚待一寻,尚需一行。”

还是一柄小剑盘旋四周,光芒闪处,时缓时急,随行随止,划空留痕,妙不可言。

老黄看得目不转睛,隋斜谷也不再开口,等他回神儿时才丢掷过去一柄尺余短剑,落地入石半尺,解释一声,“拿去耍。”老黄缓缓拔出,短剑不知什么材质,入手很沉,竟一时间挥举不动,隋斜谷一笑置之,不再去看他,盘坐崖边,自顾失神。

李淳罡,在老夫看来,你同那齐玄帧比什么剑道天道,纯属吃饱了撑的,就这还输得境界大跌,分明是先自乱了阵脚,姓齐的挖坑你就跟着往里跳,到头来觉得道不如人,说什么从此再无剑道,可笑不可笑?

隋斜谷闭上眼睛轻叹口气,人生于世,难过情关,输赢胜负,一字记之曰心,实是可悲呀,记得自己那姑娘从前爱说一句话,也不知是不是从她师尊那里学来的,每次说起来都一本正经:

“大逆行事,天道难容。”两人同行,等她说完自己再出剑斩不平,而后往往能见美人低头笑,隋斜谷嘴角含酸楚,不为他,只为她。

“道与剑之间有隔,当以一气贯之!用气控剑,亦是以气来行。剑气之盛,滚滚神霄下天庭,罡芒射斗牛,剑气之韧,可以一丝系万钧,气机流转汹涌,大江入海,转瞬千百里,气机之繁,依托天道,且不失律法。旁人都是习剑以合道,唯有老夫乃是以道演剑,不是夸口,只要是超越不了天道的,老夫便能一战,这也是老夫的底气所在。这世间只知龙虎武当的道剑精妙,哼,却不知我比他们的道剑更似道剑。徒儿要明白,这第三招嘛,不在于一‘演’,还在于一‘道’字,若能悟习圆融,有了第一剑,自然就有了以后的千万剑,而这千万剑的第一剑,还得你自己琢磨喽。”

隋斜谷说话间,气息吞吐,气机所及,无数剑气交织,如星辰周转轨行,精绝无双,照亮暗夜,映衬他高大的身影恍若神佛临世,在森然剑光中模糊不清。

年少意气老来吐,芳华不在黯然伤。

昔时郎君慕仙子,而今躯残两鬓霜。

钟晷流光何其速也?!

山崖上,还是两人,一坐一跪。

老黄恭敬地将一小坛酒递给老人,捂着青肿的脸憨笑,“师父,黄酒,这回没兑水,好喝。”就为这,说了一句不让兑水,还被卖酒的老许结结实实揍了几下。

隋斜谷灌了一口,挥手似不耐烦道:“这又是跪什么跪?老夫呢,先去西蜀皇宫,看看你师兄,然后再去中原,兴许还能经过这儿,剑我教了,你也学了,看你这傻样,估计能练好,有机会也去那江湖上走走,可不能再任由别人欺负了哈,这儿的人顶多打你两下,江湖上,可是要命的,看今天的天下是要乱,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几天消停的,我去跟个也姓黄的老头儿做几笔交易,换几把名剑解解馋,这老不死的,到处挑事儿,不过也扯不到老夫身上,你以后出去啊,别提老夫的名字,也不求你能混多好,不给老夫丢人就行了,这江湖上算是没了李淳罡,往后啊,也就真没意思了……”

老人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等坛中酒喝完才反应过来,晃了两下没见响,又扔给自己徒弟,“这黄酒好喝是好喝,就是没什么劲儿,难求一醉,到了这把年纪,可没什么心思人自醉了。”瞅了老黄两眼撇嘴道:“说了你这条光棍儿也不懂,行了,老夫走了。”隋斜谷拂衣大笑而去:

“世间言我非剑客,教尔尝识神人威。

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

老黄望着老人离去,又俯身重重磕了两个头,起身依旧乐呵,他又在这山村里呆了十年,直到听闻西蜀国破,师兄战死,才收拾着下了山。

师父来了又去,对他而言,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整日打铁糊口,学剑与否,老黄还是那个老黄。记得师父曾对自己有过评价,好像还摘自什么道门典籍,四个字:

见素抱朴。

四剑,三剑,两剑,一剑。

千万剑,一口吞之。

百年积食意气,两口吐之。

白眉剑道等身,君生于世,或为良师。

去言平生未尝败,孤寂亦为无情痴。

——作者按

*注:均参照自雪中。

第四章:上阴宫龙士三甲,大凰城待诏风流

江南冬景,十里残荷,藻荇销沉。

上阴学宫,湖波漾漾,亭伫中央。

石凳石桌,桌面刻痕纵横,一位中年儒士头巾斜挽,半边发丝披散,独斟独坐,独弈独酌,随意拈棋落子间,玉石相击,铿锵脆响。

酒水倾尽,醺醺然醉眼朦胧,自顾念叨,“彼方天地老,此界江湖暮啊。”

独臂老人背对而立,不理会与平日风雅形象相去甚远的文士,入目凄凉岁景,他无动于衷。

儒士伏案低笑,亦不看高大身影,“独臂亦能杀人否?”

隋斜谷冷哼,“试过便知。”

“不敢不敢,人要惜命哦,笑我这副口舌,如何能有三尺……”黄龙士微抬手指,虚点那亭栏边长匣,“神兵利器,剑名龙泉。”

老人扬眉,一泓青锋如出水蛟龙般破匣,被捉在手中。白刃森然,寒芒内蕴。

“意气缺缺,没得滋味。”扫了眼些许不满。

黄龙士笑而不答,猛然起身,挥手将桌面上纵横黑白扫出亭外。

青丝飘摇,长袖飘摇,衣袂飘摇,自是风流独绝,笑意洒洒,

“幸在盘外,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太阴亭下,朗月清风,无极悠然可会。

恨入局中,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夫子台上,行云流水,斯文定有攸归。”

目送老人离去,黄龙士极目望远,斯人何其缈小,他喃喃自嘲:“昔剑有龙魂,开天而去啊……我们的江湖梦,又怎么可笑了?”

剑名龙泉,开天而去。

棋子入水,如星斗列天,叮咚叮咚复叮咚。

平静江湖,波澜乍起……

(完)

《凉雀行·挽吴素》

君不见清凉山上僻独院,庭中枇杷枝茂鲜。

君不见凉妃墓前白玉狮,母慈子嬉共团圆。

君不见床底布鞋积如山,新旧暗藏浑未穿。

君不见八叉芝豹非穷极,只因一人埋心田。

昔岁辽东皮赖观,恩断弃家入世间。

辗转颠沛随夫艰,粗衣男冠为吾恋。

倩影飘摇侠义举,纤指抚平有愧涟。

一生一代一双人,委身下嫁实可叹!

鱼龙鼓响垒壁传,白衫缟素舞阵前。

离阳阴宫孤身战,倾护腹内徐家男。

忍辱质囚丹铜关,紫檀匣启势冲天。

多情剑仙无情剑,大凉龙雀霜刃寒!

幼孩童,捧桑葚,远封道,喊娘亲。

青灯绿镯今犹在,不见当年痴情人。

笑你徐骁,枉称什么柱国猛虎大将军。

朝堂江湖皆压镇,劳苦半生窝囊身!

苦念悠悠舐犊意,寸心魂散唤小年。

最憾英韶抛仇怨,王妃早逝笑九泉。

悲惋悲惋尽恐惋,只恨卿本书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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