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苏明卿觉着槐城还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呢,这地方以礼律压胜为重,城内不允许发生不合理的争斗,想要分生死决斗,还得签个生死状,去城头或是去城外,所以青冥州江湖被什么仇家追杀都会跑到这里来避难。也委实是铁面城主威名远扬,没人敢在他的地盘造次。
老孙留下三枚钱币首先肯定不是为了付酒钱,自己都给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不羞给包完了,那怎么想都是留给自己的了。
苏明卿捻起一枚打量,与市面上流通的不大一样,中间镂空的不是方形,而是一枚剑形,四围的雕花呈现着晶莹的光,看着也不是凡物,钱上铭文:半枕黄粱醉天下。
“这玩意儿在我们这儿叫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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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活计结束的说书先生坐在了老孙的位置上,捻起一颗他没吃完的花生丢进嘴里,声音温润,与他说书时大不相同。
说书先生与老孙关系还算不错,按照老孙的话说就是:都是蹭酒蹭出来的感情。
在这个遍地都是读书人的土地,见多了读书人,苏明卿还是觉着李先生最像是那传说中的读书人,儒雅端庄,与世无争,与在外面那些喜好争强好胜的书生都不一样。
这么一比较起来,倒是还有一个像真读书人的。
“这剑钱可比银子贵多了,”李先生的儒雅淡笑把苏明卿的神思拉了回来,“在六合之中,分为两种钱,黄粱府的钱和其他的钱。这是与槐城齐名的九城之一,算是六合最大的钱庄。这与中庭和各国户部发行的钱币不同,它只产像这样子的剑钱。铭文大多只有这一种。”
苏明卿摸了摸剑钱上的铭文:半枕黄粱醉天下。
“江湖上这钱可比银子受欢迎多了。”李先生继续说道,“这大抵与八荒的黄金差不离。”
“那这枚……”
苏明卿看着第三枚剑钱,这上面的铭文就不同了,刻有“应是天仙狂醉”。
“有时候恰逢特殊的年份,黄粱府也会出一些特殊铭文的剑钱,这枚是当年李幼安八荒归来之时,黄粱府为纪念而造。”
“苏丫头这几枚剑钱可比你在这儿赚的那些银子值钱多了。孙老头舍得送你倒也是稀奇,这枚天仙狂醉他当时拿到的时候给我们炫耀了快有一个月。那样子你是没见过。”隔壁桌的老人头伸了过来啧啧称奇。
大概是槐城与八方界接边,这里的白银的流动很大,苏明卿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钱,入手冰凉似有寒气,与金银铜钱完全不同。
“六合聚灵,虽然土地没有八荒界那么浩广,但是什么骑鹤飞升,神仙降世这种事情,你在八荒界或许只是听听,在六合可是真有这回事儿的。万物皆有灵,就是这两方世界最大的不同。”李先生微笑着离开位子,走进了内间。
苏明卿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她本身就对银子这类不甚在意,自然也不会觉得这剑钱又怎么样。不过照这么看,老孙身上的银子的确是有不少的,那他还天天去别人那里蹭酒喝,老被打趣抠门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孙这人挺奇怪对吧。”李先生提了两壶壶酒回来,一壶送给了一桌的剑客,一壶拎回了桌上,开封泥的一刻苏明卿闻得出来这是梅子酒,李先生也喜欢喝酒,但那些烧酒之类倒是从来不碰。
至于江湖散人,以他刚拎到那桌的烧酒来看,都是一样的。
“我去清槐酒,老李你认真的啊。”那位灰衣游侠对着那坛子槐城清槐反复打量,摸着下巴瞅了一眼李先生,“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送你的。”李先生没有回头看他,半合着眸子喝了口梅子酒。
清槐酒是苏明卿在槐城听得最多的酒,具体味道不知,喝了会怎么样不知,只知道这些店里的江湖人嗜酒如命,每天不厚着脸皮讨要一番然后被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给拒绝心里就不是滋味。只知道这酒只有槐城特有,几年才能酿出几坛子,稀少程度等同于你能在这个地方看到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游侠嘿嘿一笑直接开封,清酒的醇香一瞬间就布满了整个客栈,不少人腆着脸往那张桌子靠了过去,本来略显空旷的桌子转瞬人都挤不下。
“不奇怪啊,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苏明卿看着那边的争酒闹剧,笑了笑,“老孙这人怎么说呢,他老是吹嘘自己当年是怎么在战场上杀人,怎么英姿勃发,怎么凶狠怎么来,但他在我看来,就像是这水一样。”她指了指李先生碗里的酒。
“说他没打过仗吧,也不好说,它有股狠劲,非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有,但他又很温和,完全不像是手上沾过血的人。”
“他老伴走的早,儿女没有,亲人嘛,不好说,是躲去内地了还是死在了当年的战乱里谁也不知道。他啊,一个人大概有了五六十年了。说自己不孤单可没人信,呵,还是苏姑娘你的功劳,他最近喝酒可是开心了不少。”李先生晃了晃酒杯,将剩下的酒喝干净。
“他开心了我可累坏了。但说实在的,他找我干的那些活儿,虽然怪是挺怪,还挺好玩儿。”
那一坛子清槐也没撑过一时半刻,也不知道那游侠喝没喝上就已经空了,树倒猢狲散这话用在这上面苏明卿觉得好像不太礼貌,但看着就挺像的,她不禁笑了笑。那游侠一身狼狈,看着自己面前空空的酒坛子,苦笑着叹了口气。
没记错的话他叫高延,身上常带着一把半锈的直刀,连刀鞘也只是用破木头凑合。从仪表和平日的花销来看不像是个刀都买不起的人。
她看了眼李先生,李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不该问的别问,这是规矩。
“老李啊,看这架势你是又送走了我一坛清槐,这架势掌柜回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刚进门就闻着酒香的年轻人看着坐在门口的李先生也叹起了气。
方文竹是添花客栈的店小二,客栈掌柜听说是个老大不小的读书人,喜好四处游学,膝下并无子女,只有方小子这一个养子。添花客栈这么大一个地儿靠他一人运转这么多年实属不易,所以熟客们都有着同样的默契,第一自己拿酒付钱,第二从来不叫他小二。
方文竹不爱读书习武,只爱琢磨小零件,学机关术。
李先生与方掌柜是旧识,经营客栈也有他一份,那些珍贵的酒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个能耐拿出来随便送人了。
“没事,算我的。”李先生眯起眼睛微笑喝酒,方小子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老高,城头,找你的。”方文竹把一张红帖放在了高延的桌上,推到他面前。
“不去行不?”高延看了眼红贴苦笑。
槐城有槐城的规矩,江湖人再怎么厉害,想打架都得下这张鲜红的战帖,这玩意儿只能从官府买到,而且售价不低,虽然接不接是人自己的事情,但收到不战,名声可就说不过去。
有剑气不知隔多远破空而来,突入客栈之中,银灰色的气凝实到肉眼可见的地步,转瞬间将高延的桌子和那张红帖一道搅了个粉碎。
高延看着破碎的桌子,挑了挑眉毛,拎起倒在一旁的锈刀,放了十两银子在凳子上,看了看外头,阳光正烈,将近午时。
“哎真麻烦,不去还不行了。”
他笑了一声,苏明卿不知其意味。
只是他走的时候,袖间翻动,苏明卿看得见他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
“走,”李先生拍了拍苏明卿的肩,“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梨雨门城头之上有把凉秋剑,这把充满着传奇色彩的长剑即使是数十年的风吹日晒也没让它有过半分锈迹。
一袭红袍拄着自己的长剑,立于凉秋之侧,远远望着城内。
一袭灰袍抓着长刀,刚走出客栈,顶着正午的烈阳,望向城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