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想从官府买到那红贴,没点门路可是连样子都见不到的。红帖叫做落花帖,取自韩月舟写的“云下清风七月凉,斜月漫卷落花藏”,听说写的是剑气,但任由读书人剑客之流如何解读也没有看出剑气在哪里。
在西市偶遇的佝偻老人和她讲踏上了城头,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当她踏进槐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回头这件事情。落花帖再难买到,在西市这条黑道上面,只要钱够,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李幼安曾经说过,若谁有能耐拔走这柄凉秋剑,那送他也罢。
江沅不是没有试过,只是以她现在的剑道,连剑柄都握不上去,更何况是拔出凉秋。
高墙之上还横竖斜插着不少兵器,这条约莫百千丈长的走道上除去凉秋周身数丈,可以称为是什么剑山刀海,在这城头恩怨了清留下兵器不只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几十年下来,真是蔚为壮观。
屋舍,集市,人群,书生。在这座墙头她能看得很清楚这座城池,是为何令天下读书人如此神往,为何让江湖浪子甘愿在这里停上一停,听上一听。只是啊,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赏景。
女子走江湖在江湖上会被怎么说,她听惯了谁谁谁说的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里绣花带娃,跑出来送什么死。见惯了自己被一剑溃败,最后剑停在了自己眼前。她偶尔也会感叹女子,就该是这样啊,但随后能做的,只是更锲而不舍的出剑,仅此而已。
今年是科举殿试之年,在槐城的江湖人士及读书人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故此只要有人踏上城头,引来围观的人数必定不少。落花帖一放,整个槐城便是沸沸扬扬,江沅看着城下的人慢慢聚了起来,有那么一点万众瞩目的味道,在凉秋之前,在众人眼中,就是成名在一念间,败名,也在一念间。
“你以前可不像是会迟来那么久的人。”她坐在城墙上,轻轻扭头,红裙轻轻晃动,不经意间就是风情万种。
高延挠了挠头,有着三步登墙直上城头的本事,却仍是拖着这破烂锈刀慢吞吞地从侧道爬上来,心中诽腹着这你还看不出老子不高兴见你么,整这么声势浩大是弄啥嘞,就知道老李今天那一坛清槐准没好事,早知道不喝了,娘的这么多人在下面老子脸都没得咯……
心里歪歪扭扭跑出能绕着槐城好几圈长的话,最终甩到嘴边就是支支吾吾,嘴唇翕动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对着这个许久未见的红衣姑娘,他憨笑道:
“饭吃了么?”
江沅柳眉轻挑。
“我吃你个头!”长剑转瞬出鞘,在烈阳照耀之下,红衣飘摇,一点寒光闪烁,城墙之上,气机翻腾!
添花客栈顶楼啊,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城墙高耸,想从这四层楼高的小楼看到高墙上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这面铜镜上,能清楚地看到高墙上发生的一切。听说这是叫镜花水月,但这也是苏明卿第一次见。
被李先生带到顶楼的苏明卿无奈地扶额,这高大哥一句饭吃了么真真是让她无语至极。看那姑娘幽怨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因爱生恨的凄惨故事。高大哥这么一出未免太不解风情。
“我可没看出来高大哥还是个有家室的人。”苏明卿笑道。
“那你觉得你知道的事有多少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李先生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转头问道。
苏明卿认真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便慢慢说道:“不知道的大概……是如天上繁星那般多吧,知道的,大概没多少。”
“就是因为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才有意思啊,”李先生看向城头,“而江湖,是这世上故事中最多最有趣的地方。”
“你猜猜高延有什么本事。”李先生又问。
“拿着破刀使着一手惊天动地的刀法?”苏明卿试着回答。
“且看便是……”李先生卖了个关子。
高延歪头躲过这凶狠一剑,正当长剑刚刚掠过他喉前之时,它蓄起的剑势骤然散去,长剑猛然停下。高延低眉,瞥了眼雪白剑身,映射出自己现在的邋遢模样。他身形飘忽后撤,长剑顷刻横扫,剑意在转瞬间再度蓄起,一如最初一剑。高延顺其剑势回旋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到江沅身后,二人背对而立。这次她剑势未停,长剑横扫直逼高延,二人后背蓦然靠在一起,江沅正手之剑一瞬变为反手,一剑刺出,直指高延头颅。
高延第一次动了手中之刀,举起以刀鞘挡住这一刺,破木刀鞘挡不住一时半刻,被开了个口子,刀身与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鸣叫。高延一别刀身,刀剑相错而过,破木刀鞘再度被划开,两刃相交,火星迸溅。刀剑相错不过剑身半数,高延握鞘之手下移轻拍鞘尾,长刀绕着剑身旋转,同时他下腰从横剑下方飘忽而出。长刀回旋轻拍在那一袭红衣肩头,高延转身握刀柄,微微一笑。
江沅同样一笑,握剑的右手在高延眼前松开,高延笑容骤然凝滞,江沅背身弹指剑柄,自己转身后撤,长剑回旋成湛银的剑圈猛地砸向高延。距离一步,高延闪躲不及再次横刀身格挡,刀鞘破了大半,剑圈竟直直旋回江沅身前。
再弹指!
三弹指!
高延猛然后退数十步,周身木屑飘扬,一把生锈的破旧长刀展现在烈日之下。
剑圈绕着那一袭红衣周身回旋,女子伸手一引,长剑落归手中,江沅轻轻甩剑,剑身颤抖,剑吟响彻城头。高延所在周身骤然爆炸,城墙开裂,尘烟四起。
苏明卿看得很清楚,那红衣女子每斩出一剑,都会停留在落剑之处一道剑气,那一声剑吟便将停留在城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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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剑气尽数引爆了去。
“此剑留霜?”客栈之中有人惊叹地道出了城墙上红衣女子所使的剑术,但是无一例外都相继沉默了下去,欲言又止。
“苏姑娘看的见那滞留着的剑气么。”李先生微微皱眉,问道。
苏明卿点了点头:“李先生看不见?”
李先生摇了摇头:“江家居于灵海域,这一州常年飞雪,江家老祖听雪悟剑,剑气不外露而是依附,长剑舞动之下漫天都是剑,百万长剑随意而动,风雪化剑雨。所以就有有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剑过留霜之说。且剑气脱落无声无息,随剑主心意而动,看不见,摸不到,高明的武人也只能感受不得目视。剑法通灵江湖久传,只是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失传,能再见到,也不易了。”
“那看来,高大哥要凶多吉少咯。”苏明卿目光收敛,话音戏谑却没有想笑的意思,失传,换句话说,就是被灭了门。
她又远看了下外边西市之内,有大片的侠士书生富人聚集。坊间有赌剑之说,江家虽然身在隔壁的灵海域,但一手留霜剑都威名远扬到青冥州,这早已灭门的一派隐世的传人一出现,下注的人估计少不到哪里去。拿别人的恩怨来当自己的消遣,未免过分了一些。
苏明卿看到城头烟尘散去,高延衣衫褴褛,却毫发无伤,他把长刀插在城头,踩了踩脚下的裂痕,一路绵延到城墙之上。
高延皱起了眉头,有些头疼,这修补的功夫不会是要自己掏腰包吧?关键还不能说不,毕竟铁面城主在上,他打不过啊。
他把长刀插在城头上,看向面前不远处的姑娘:“真往死里打啊。”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来都来了,不把你狗头剁下来,那我这一路不是白走了。”江沅甩了甩长剑,说的轻描淡写,“我喝过了世间最好的酒,用着最好的剑,见过了人间最潇洒的风光,这么好的事情当然得和你分享一下。别和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下面的人还等着呢!”
江沅轻笑,反手握剑直冲,转瞬踏过五丈距离直至高延面前,左掌推出直击高延心口,右手弹剑,长剑旋起银弧,飞至后方直撞高延后背。
高延向右侧身,同样一掌推出打在江沅左腕之上将力卸开,二人身形相错分离,这时江沅忽然转身到高延背后,剑圈袭来,江沅弹指,剑身叮当作响。剑圈再次以弧形飞出,直打高延面门。高延转身反击,却发现江沅像是黏在他后背一般甩也甩不开,他当即弯腰,江沅也同时翻身下背,掌心抵在他的胸口,劲力瞬间迸发而出,将高延抬高,离地三尺,高延同时猛地一拳还击在女子胸前,江沅娇躯猛然砸地。
高延借这拳势身形再次拔高两分,长剑回旋,自二人之间划过。
江沅忽然袖间甩出一根竹签握紧在手,还未刺出就被男子抓住手腕直接向城墙外甩出。
一袭红衣在空中翻身,三千青丝散乱肆意起舞,女子落在城垛上轻轻扫视一眼城下众生,转身以竹签为簪将头发盘起,长剑盘旋落回手中,负剑身后。一双剪水眸中闪烁着光辉。
“吃糖葫芦剩下的,惊喜吧。”姑娘嘿嘿一笑。
高延也轻轻一笑。
脑袋里忽然映出这么一幅长卷。
长剑傍身,牵一匹高头大马,穿一袭红衣,独自策马行走江湖,轻歌饮酒,一路见骤雨打枯荷,见春风拂绿波,见秋叶萧萧下,见大雪满青山。在这一片天地之间,谁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呢,谁不喜欢呢?
谁不喜欢啊。
这,大概就是人间绝景。
“怎么不惊喜啊,差点把命给交代了。”他甩了甩手腕。
“锵!”
剑吟再起。
滞留在城墙上方的剑气轰然炸响。尘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