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可没心情理会他的聒噪,自己倒了碗酒慢慢喝着,神色呢又和当夫子的时候不一样了,还是楚木认识的那个萧暮,默然、空洞。
“老曲还不知道你到了吧。”楚木问。
萧暮摇头:“书林县眼线多,认识的人也多,不方便。”
“可惜了那姑娘就住在书林县,见不着才是真的可惜咯。”楚木遗憾饮酒。
萧暮忽然叹了口气。
正当楚木没想明白这人怎么没来由叹气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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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姑娘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是她最失策的地方,虽然楼上刚看到一位长得不似人间客的俊公子,但是以她今天出门就撞到那只怕了好多年的恶犬来看,还是不该掉以轻心。
长安县的读书人数量大概是全青冥州最多的,尤其是科举这个节点上,各大地方世家的公子哥少爷们都聚集在这儿,换句话说呢,都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的人。而且身边要么是伴着武艺高强的随从要么是自己身怀绝技,要么就是家世显赫有恃无恐。就是说——惹不起。
若是如自己刚才这般不小心把茶水倒在客人身上和宝剑上的行为,不仅差事可能保不住,连家人都可能被殃及。
“对不起客官,对不起客官,我立刻收拾……”小姑娘不停地低头道歉,可久久不见这位公子哥的反应,正当她想抬头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头。
“砰!”“砰!”“砰!”
如玉姑娘被这位公子按住脑袋,死命的往桌面上磕着。一下接着一下,整个客栈鸦雀无声,那头颅磕砸桌子的声音像是在场人群的心跳,急促、麻木。
“知错能改啊,是好事儿。会道歉呢,也是好事儿。”公子平静地拿起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青莲杯品茶,另一只手继续不停地往桌子上磕着这位小二的脑袋,直到她生生地磕出了鲜血。血水与洒在桌上的茶水交杂在一起,顺着桌檐缓缓滴落。
鲜血的腥味飘在酒楼上空,无数人皱起了眉头,也只能是皱起眉头。
“礼到位了才能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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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气不是?礼律怎么说来着,不知礼,无以立也嘛。”他指了指自己的剑,又指了指自己的下衣,一字一顿:“舔,干,净。”
如玉看了眼四周的面白读书人,还有一些赶着武试的江湖人士。斗笠蓑衣,横刀桌案。他们仍只是自顾自地饮酒喝茶,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看也不看一眼。不知礼,无以立。礼律排首第一句,居于槐城的人都知道。他也知道让自己舔干净这事情太过分了。地位如此,身份如此。游侠读书人不说话,掌柜不说话。她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这位公子消气,不祸及自己身边之人。
她跪了下来,鲜血如流水顺着面颊留下,滴到了公子哥的白净鞋上。
公子哥眉头一皱,一脚踹在了如玉的胸口。干瘦的姑娘被这一脚踢得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相邻的桌子上,酒水碗盆撒了一地。如玉猛地咳嗽着。那一桌子的读书人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迈着小碎步倒退。
掌柜似乎看不下去,想要出言劝阻,公子哥身旁的一个健壮侍卫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刚迈出半步的脚便收了回去。
这位公子,今天只想闹事啊。掌柜心中叹息。
如玉挣扎着撑起身子,爬到了公子哥身前,用袖子擦了擦他沾血的鞋子。正要低头舔那弄脏的水迹。
“不知礼,无以立也?好道理,好道理。”
声音忽从二楼传来。如利刃般撕裂了一楼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一处。只看见一位灰色眸子的俊秀读书人缓步下楼,他的声音如同清风拂过,“那不知这位公子可曾听闻君子博学以文,约之以礼,人而不仁,如礼何?这位姑娘礼到了,理也到了,那公子口中既然道礼,仁又何在?”
“我只是让其道歉,并未断其活计,殃其家人,伤其性命,这,便是仁义。”公子哥回答。
“礼之用,和为贵啊。”萧暮缓步行至一楼,一步步朝那公子走去。
公子身后几位持刀的护卫拔刀三寸,护在公子哥身前。
他笑道:“槐城礼律怎么说来着,凡是科举,来者是客,保其姓名,不得加害,不得威胁。我陈秀今天便在此讲理讲法讲律,找官府都没有理由抓我。”
陈秀说了一大堆,萧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去扶起了如玉姑娘,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帕子,轻轻为她擦拭血迹。姑娘身子初长成,正值锦绣年华却已经吃了不少的苦,不漂亮,但胜在清秀。
“这人我来收拾你且稍等片刻,之后就找人给你治治,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毕竟世间无一女子,终不成佳人。”他在如玉耳边轻轻说道。
“你是听不明白还是听不见,一是礼法,二是方法,这便是最讲究‘和’的方法,我爹是北汉王朝前吏部侍郎,她只是个无势无权的低贱女子,这就是权贵最大的仁义!”陈秀起身厉喝。
他只见萧暮手按住了放置桌面的雪白长剑上。
楚木站在二楼,靠着栏杆慵懒地打着呵欠。
“看样子,是不服气啊,那你拔剑啊?可就你这么一个细胳膊瘦腿的病秧子怕是连我这几个侍卫都破不开,哦不对,应该是连剑都拔不动吧,还谈什么砍伤人呢。不过就是个皮囊不错的绣花枕头罢了。”陈秀嘲笑,几位带刀的侍从同样大笑起来。
萧暮不言语也不理睬他们,左手轻抚着桌上长剑,微微一笑。挡在陈秀身前的两位侍卫顿时神情严肃,抽刀挡在公子身前。明明是平淡一笑,他们只觉恶蟒盘身般的森寒!
二楼楚木忽然大笑起来,细胳膊瘦腿的病秧子?孱弱书生?拔不动剑砍不伤人?他这辈子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剑鞘顶端铭刻二字春雪。萧暮口中喃喃剑名。一位侍从双手持刀向他直直劈去!
白衣读书人只是转身,大袖翻腾,衣袍翩然飞舞,酒楼之内银光晃闪。
大袖慢慢沉下,读书人仍是抚剑,从剑鞘底部至剑柄,春雪出鞘一寸,锋芒莹白,楼内有一阵寒芒闪烁。萧暮推剑入鞘。
门口有人道:“下雪了?”
话音落下,陈秀及侍从五人尽数倒下,手筋脚筋尽断,无血。
楼外阳春三月,大雪飘摇。
萧暮回首看雪,轻细迷蒙,寒冷温柔,满座清酒尽是客,白鞘春雪照明楼。
“再和你们讲个道理,我也是科举应试之人,你们对我出手我正当防卫,按律法来算,官府也拿不了我怎么样。”萧暮轻声说道,话音如和风温柔。
一剑之下哪怕是在场武人,也没看出他是如何出的剑,何时出的剑。
“你说你们惹谁不好,偏惹这个杀神,道理嘛,人人都有这没错,但怎么说也要看人脸色啊。”楚木甩了甩手中红线吊着的药瓶,此前长剑斩人的后一刻银针便落,封住窍穴止血并散下伤药治疗,这才无血落下。但是那手筋脚筋,却是没救了。这下半辈子都用不上力,怕是只能躺着了。
“吏部侍郎,是几品官?”萧暮转头问楚木。
楚木想了想:“从四品。”
“你呢?”萧暮又问。
楚木从腰间取出一枚白玉腰牌,腰牌正面雕刻一垂天之柳,背面有刻诗:
叶垂三尺天,横舟尽是楚。
“正一品。”他微笑。
普天之下只有八位一品,皆是九城之主。
远处留人河边王叶忽觉冰凉,才发现惊蛰未盼来的春雪竟然这个时候到来。也才发现宋溪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松着疼痛的筋骨。
“先生呢?”宋溪问道。
“好像和朋友喝酒去了。”王叶回答。
“雪落在先生的肩上,会很好看吧。”宋溪看着漫天纷飞的飘雪说。
王叶点头。
楼内楚木笑着打趣:“听说你被这里的读书人骂的不轻,这下你可又得被骂两句了。”
“他们骂的是自己的愚昧,讲的是别人的道理,槐城的问题越来越大,曲鉴寒管不了,我来管管。”萧暮回座喝酒。
楚木哼了一声,一双血色的眸子睁了开来,红的令人胆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