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浮山位于西陆落英山脉的西南部,又因其东,西,南三峰成鼎形,而被当地人称为鼎山。这里是整个落英山脉唯一的拐点,再往南去便是大海。其山势奇高奇险,山体又犹如斧削,因此鲜有人迹,草木却又因此极尽繁荣之势。
几乎没人知道,在这连极擅攀爬的野猿都上不去得太浮山山顶,还有三间茅草屋。
“你真,你真要,为你师父,报仇?要…,要去,要去拿,那把绿水斩湖?”说话的那人背坐在那山顶的一处怪异巨石之上,正对着飘在自己面前的一片玉质的细柳叶,细细端详着。左手边还放着个鬼面具,青面獠牙,似要食人。只是他似乎好久不说话,断断续续得像个结巴。
在他身后,有位满身血迹的黑袍少年正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故意不看背对他的怪人。
“是!”那少年几乎还未等那人说完,答案便脱口而出。
在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之后,怪人那张本来就不算和善的面容更加狰狞起来,转身邪笑道:“要,要是,你你也会死呢?”
夜洗依旧恭敬,似乎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性命一般,甚至并未抬头看那怪人一眼,坦然说道:“我知前辈是东陆龙州人氏,有了这片青龙柳,前辈便可了却心愿。我师父是为了这大荒死的,却实在不该把命也留在这大荒!”
这两句毫不沾边的话弄得那怪人笑意古怪。这小子前一句是说自己师父对他有恩,要拿东陆人最在意的仁义二字挟持他。后一句自相矛盾的话这么不对味,分明就是在骂娘了嘛,在骂他这个故人之友有恩将仇报的嫌疑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怪人一阵狂笑,心里暗道:“陆玉游做了一辈子的呆子,从哪里收得到这么个浑身都是心眼的小王八羔子做徒弟?”。
忽得他闪身到夜洗身旁,用左手抓住他肩头。太浮山素有飞鸟不得过,猿猴不可攀的说法,少年夜洗受了重伤之后仍能爬到山巅,自然不论是身法之敏捷,还是身体之强横都到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地步。那怪人这一闪一抓,夜洗竟然避不可避,挡不能挡。那人手臂分明只如枯竹般干瘦,却偏偏又有龙象之力,使夜洗只得跪在地上,咬牙苦苦支撑着那怪人手段。
那怪人分明存了将他拍晕的心思,却是在那先前一抓得手之后却临时改变了念头。忽得又往下用力,摁在夜洗肩头,想好好看看这位故人弟子到底有多少本事?见他抵挡分明还有余力,便又暗暗加了半分力道。
夜洗自知一万个自己也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便以为这怪人恼恨他刚才的怪言怪语,要以力压他一头,想到这里,少年忽然就有了这个年纪才有的牛犊之气。左右双手死命撑地,全力抵挡之后,竟然立直上身。夜洗抬头死死盯着那人,想着既打不过他,寻到机会啐他一口唾沫也好!
待到抬头看清那人面容,夜洗却遮不住的心惊起来。那怪人身躯高大,却偏偏又极瘦,面色苍白,颧骨高突,更显双眼凹陷,却偏偏眼光如炬,似那夜间鬼火。通眉长须,一头白多黑少的长发随着这山风招摇,更显得妖异非常。夜洗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那里还敢继续看下去,一时间下意识的目光闪躲,落在了自己肩头,忽又看见摁住自己那只手细长枯黄,更留有指甲,这哪里是人的手,倒更像什么野兽的爪子。
他之前被那怪人掳到山顶,只是见怪人总戴着个阴森可怖的鬼面具,宽袍大袖的不见双手,想着是前辈高人隐居山林总有的怪癖。却没想到这人本来面貌的恐怖程度,比那面具还胜三分。
这人,哪里是什么隐居山林的前辈高人,这分明是只藏在深山的吃人老鬼。夜洗这般想着,一下忘了那怪人使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随即便晕倒在地上。
那怪人呆呆站立好久。
“真不济事,胆子这方面还真像他师父那个呆子。胆子,胆子,明明是小胆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就非要豪气这一回?就非要一人救众人嘛!”玉横自顾自的想着,再看攥在自己手中那片青龙柳时,却发现左手是如何也张不开了。
一时间,像是在宣泄什么,他怒吼一声,竟然惊得那远处大海,也打起好几个浪头,打杀了几只飞空的无辜海鸟。
…………
待到夜洗终于醒了,发现那怪人正张着那鬼火般的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就想起了师父给自己故意在荒城破庙为吓自己说的鬼故事。十二岁的孩子,哪怕之前表现得再老成,这一怕,就再也瞒不住了。
那只山鬼倒是哈哈大笑,似是对自己的面容很是了解,像极了寻常家里总有些长辈为老不尊,戏弄屋里孩子得手之后的样子。
“我名叫玉横。你师父是我…,你师父是我的旧相识。”那玉横说话到一半,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想再说,却也只好把话说下去。夜洗只是点头。聪敏如他,又经过几次劫难,早就知道了察言观色和少言多做的道理。只是细心察觉到玉横和师父好像关系不浅这件事,不由又想到了自己师父。
当师父给他那片青龙柳,让他一路速奔至太浮山。他便知道不太对劲。之前虽然也为师父跑腿,给别的什么山上宗门,或是山下什么寻常百姓家送过信物什么的。可都未曾这么远,师父也不曾催得这么急。
在他百般追问之下,师父只是说,这次不一样。他虽然还要再问下去,师父便如何都不再说了,只是去帮他把行李和马都备好。
他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却还是听师父的话走了。师父从五岁便把自己养大,那个喜欢穿青衫的黄脸汉子从不曾对他不好,更不曾骗过他。因此,当他和师父说好,等他从太浮山赶回来,便要师父送他一把真正的剑,而不是一直要用身上这把用桃木雕的剑后。那汉子也只是埋怨几句多嘴,然后就如往常般笑着点头答应,他便放心的一路向南。
一直到了太浮山附近的半丘城,才听到自己师父可能要去拦那个三百年前就该死在北疆冰域的魔头。
他便再不敢歇,一路直奔太浮山。行山途中,遇到猛兽袭击,让心急恼怒的他出手都颇重,途中打死了一只黑熊,一只凶虎,可他都没有停!夜洗明白,自己回去帮不了任何事,只有到了师父要自己到的地方,才可能让师父活命!
太浮山上一路曲折,他在山腰迷路了数天之后,突然有一日如神助,找到了一条隐蔽小路就直接来到了这山巅附近。正愁如何上去到那三间草房旁。就被那戴了鬼面具的玉横抓到带了上去。
玉横对他说得第一句话就是:“陆玉游,他已经死在了荡游河”。夜洗虽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嘴上不饶人得骂了句放屁,但那种渗在骨头里的枯麻让他明白这肯定是真的!
少年只是沉默,并未像第一次失去亲人那样痛哭,他那时不知为何,脑子里只能想起一件事。只想起师父在对他说:“这世间万事连同那些大川大河,其实都是有命数的。”荡游河,荡游河,莫非真是天数如此!
那时他才明白,怪不得那天师父送了他很久很久,好不容易停下,师父还是看了好久。那天,他也一直回身看师父,只觉得一定是师父觉得自己讨价还价对自己不放心了,于是一扬鞭,让马儿跑起。回身怒瞪着那个黄脸汉子,直到他看不见师父,师父也看不见他!
一阵失神之后,夜洗终于对着那怪人说道:“我知道,师父提起过你们,他说在八荒他原本是真有几位好兄弟的,后来我怎么问,师父都不再说了”。
那玉横听出来了夜洗说话间的颤抖,心疼之后又是一阵怅然,站在那山顶,只看那他看了十几年还再看的山风与那更远处的南海。少年还欲说话,看到玉横这样子,懂事的低头不言。
少年未说的是,自己那位师父,在不经意间提到这些名字后,一向酒量不好的黄脸汉子,却总是爱买坛最便宜的酒,喝完喜欢醉坐在门槛上,一坐便是一整天。那神情,也是这样怅然。
少年其实在不懂事的年纪最喜欢这时候,师父那时不会管自己字有没有写好,拳有没有打好,剑有没有练好。他可以出去随意出去看那风气的长林,一看一整天的那种。
直到稍大些,听了些说书先生的江湖故事,他虽然还是不太懂,却不再趁这时溜出去,而是拗着性子去写自己不那么喜欢写的字。
就算最后师父对他说:“去吧,放你一天的假。”他也没有出去,就在那安安静静的陪着师父,去照顾这来去的风。
记得那时候,他问师父:“师父,既然想要求醉,为什么不多买几坛啊?”
那时候师父会笑着说:“因为没钱啊!”
………
“真要去拿那把剑?夜洗,你要想清楚,你几遭大难,好不容易改姓易名,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活到今天。原本就背了不少要讨的血债,现在,真的还要再加上你师父那一份?就算你拼命取到了那把虹剑之四的绿水斩湖,虹剑剑主,可真也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玉横死盯着夜洗,言语话里都想逼这个少年说出那个不字。
“那是我师父!”
“仇人是谁,你知道?真以为只有那个天杀的魔物?”
沉默片刻,夜洗又补一句。“我师父说过,剑客不惧天下风雨,只是手中剑而已。”少年似乎是打定了债多了不愁的死主意。玉横却听出,这太浮山的风声,在夜洗说话时,却是声声都似剑声!
“滚你娘的蛋,你现在算是个屁的剑客,就凭你带来的那把桃木剑,能砍下几斤的风雨来?”玉横一脚将少年连同那豪气踹翻。
“知道你师父的剑架是谁教的嘛?是老子!”玉横说完,一掌劈开那块奇异巨石,从中拿出一物,便拉着夜洗跳下了高耸入云的太浮山。
昔日,有人自囚南山望南海;今朝,有鬼怒持剑锋指剑山。
“山鬼玉横,持十四年前弃剑“压城”,携故人弟子夜洗。今日,要问剑压胜天下剑客五百年的万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