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库案发后,第七日。
旭日东升,时过清晨,早已到了操训之时,安平营内却宛如深夜一般,依然一片寂静,全然没了平日的热闹。
四百军士鸦雀无声,盘腿端坐于营中的演武场上,全数整装齐备,静候中军将令。
签押房内,刘钧一身披挂,眉头微蹙,闭目端坐于帅位上,周仓和十名亲卫分别坐于两侧的椅子上,皆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全营上下数百人,就这么静静坐着,没有一丝声响,营中的肃杀之气仿佛凝成了实质。
“哒,哒,哒。”远处依稀传来了马蹄声。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已清晰可闻,片刻间便到了营门之外。
“嘎吱。”营门被守卫打开,一名军士策马从门外冲了进来!
四百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名军士身上,有渴望、有疑惑、还有慌张。
“报!”军士一面大声喊着,一面冲进了本就大门洞开的签押房。
“鬼已经入瓮!萧大人已到营门外!”军士兴奋得满脸通红,单膝跪在刘钧面前,抱拳道:“请营督发兵!”
刘钧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双眼若星光闪耀。
“周仓!”他站起身,大喝道。
“末将在!”周仓起身应喝,与此同时,坐在两侧的十名亲卫也迅速站了起来。
“点盾战三十、刀战三十、弓箭二十,骑兵二十名。”刘钧看着周仓,令道:“到曹家堡外四里,小树林处设伏,拦截曹家溃军!”
“诺!”周仓领命,转身便要出去。
刘钧又补充道:“记住:若是曹家人领着载货车辆经过,你不要阻拦,但是,溃逃之兵,一个也不能放走!”
“遵命!”周仓回身抱拳,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诸位。”见周仓已出门远去,刘钧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除周仓所部外,安平营全军,即刻随我出发!”
营中顿时喧嚣起来,甲胄和刀剑的摩擦声响成一片,随着一阵阵密集的鼓点,军士们结成一支支队伍,次第开出了营门。
不多时,营地周围便刀枪林立,战马嘶鸣。
接着,又响起一阵悠长的号角,在营外重整后的军队迅速分成了两股,一支由周仓带领,朝着东南开去;一支由刘钧亲率,向着北方归云山方向开去。
这是安平营自刘钧接掌以来,首次全军出击!
……
曹之斌策马站在小丘之上,俯视着山下谷地,脸上颇有几分得意。
狭小的谷地中,挤满了着黑衣、皮甲的曹家家丁,一眼望去,竟有四、五百人!
家丁们手拿长矛、砍刀、弓箭等各色武器,正三五成群地围攻已经零星落单的官兵。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大都是官军装扮。
十辆双马大车散乱在谷地各处,货厢都堆得满满当当,被防水的黑色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装的何物。
原本驾车的车夫跑的跑,死的死,几乎一个不剩,家丁们一面大声笑着,一面拖下尸体,自己坐到了车御之上。
“爷,十辆车,咱已经拿下九辆!”一名曹姓外房青壮策马来到曹之斌身边,兴奋地说道。
“还有一辆呢?”曹之斌眉头一皱。
曹姓青壮指了指对面的山丘之下:“那儿呢,就在那山坡下边,就那儿还有人反抗,其他地方…….”那青壮扫视了一圈,笑道:“都死的差不多了!”
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曹之斌不禁眉头一蹙。
那处山丘下果然还有一辆马车,那面杏黄三角旗正插在车架之上。
这马车四周,聚集了十来个重甲校刀手和数名弩手,三十名顶着大盾的重甲长矛军士结成一个圆阵,将马车和众人都护在了里面。
曹家家丁们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冲击这个小小的圆阵,却宛如拍击礁石的浪花,一次次散化成细碎的水珠,除了留下一地的黑衣尸体,未能撼动那圆阵分毫。
突然,曹之斌眼中一闪,脸色瞬间有些苍白。
他在那圆阵中,依稀看到一个白面无须,举止有些阴柔的男人,而这人全身装扮,竟然像是个太监!
“怎会,不会如此……巧吧?”曹之斌惨白着脸,额上渗出虚汗,低声呢喃道。
只见那太监装扮的人正和身旁一人焦急地说着话,此人身着六品钛青蓝官服,举止颇为惊慌。
曹之斌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低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时,双眼已是一片狠厉。
“先把那九辆马车开回去!”曹之斌扯了扯缰绳,对左右喝道:“至于……这些人。”
他指着围成一圈的那个圆阵,目光阴冷,沉声说道:“杀掉,一个不能留!尸首全给我烧干净!”
“公公小心!”周青一把拉过正向盾墙外张望的小黄门鹦哥儿,将手中圆盾挡在了他面前,“咚!”转瞬间,一支箭扎在了盾面上。
“哎哟,我的天!”鹦哥儿本就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更白了:“可多亏了周兄弟啊,要不……咱家刚就交待在这儿了!”
猫腰蹲在地上的黄廷宪忙拉过鹦哥儿,哆哆嗦嗦地说道:“公公哟,蹲下,快蹲下。”他咽了口唾沫:“您这身份可贵重啊,去瞅啥啊,犯不着啊,让那些当兵的顶着便是。”
这位黄廷宪是衍州巡抚衙门的六品迎奉使,此番,专程陪同宫中特使前去临燕县,协助收运红炭。
没成想,这才刚出了归云山不久,竟然遇上如此多的凶徒劫道---这些人竟然敢打劫贡品,而且,劫的是没啥用处的红炭!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哎哟!”鹦哥儿带着哭泣说道:“昨夜营地里突然起火,把宫里御赐的五爪金龙幡烧了,当时,咱家就感觉兆头不好,今日,果不其然,哎!”
一旁举着盾的周青闻言心头暗笑,那金龙幡太过碍眼,为免引起曹家疑虑,是他半夜偷偷点了把火,将其烧了。
就在此时,盾墙外传来一阵马蹄轰踏之声,随即便有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娘的,四、五百人竟拿不下这几十号人!全给我上!先杀进此阵者,赏十金!斩一人头者,赏一金!”
原来曹之斌在高处看到这圆阵久攻不克,心头烦躁,于是便带了七十名轻骑,亲自下山督阵。
“这人竟是……”黄廷宪透过盾牌的缝隙,看到了正指挥家丁冲阵的曹之斌,当下大惊道:“这人瞧着竟是曹之斌?宣武营副将曹之斌?!”
“外面这些贼正是曹家堡的家丁!”周青咬牙举着圆盾,恨恨说道:“曹家和天机道勾结,四处劫掠官粮,前些日子还烧了县库!刘团练和萧县令早就疑心曹家,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啊!”
“什么?!”黄廷宪惊得目瞪口呆。
“现下别管什么曹家、马家了!”鹦哥儿尖着嗓子说道:“现在活着才最是要紧!逆贼势大,可还顶得住?”
“咚!”又是一支箭扎进了盾牌,周仓举着圆盾,大声说道:“公公、大人放心,我适才已派人去求救了,相信不一会儿,刘团练便会赶来救援!”
“杀!”、“杀!”、“杀啊!”盾墙外喊杀声骤然高亢起来,在曹之斌重赏之下,家丁们果然激了贪念,顿时,潮水一般向圆阵压来。
最外侧的执盾军士死命抵住盾牌,不时将长矛从盾牌缝隙间刺出去,血浆无数次从盾隙间喷溅而入,军士们早被染成了一个个血人。
盾墙外的尸体越积越多,渐渐堆成了一个环丘,家丁们站上尸堆,居高临下朝圆阵内发起攻击,形式瞬间不利起来。
“嗖!嗖!嗖!”几个家丁爬上尸堆上,朝着盾墙中射出了三箭!
“啊!”对面随即传来两声惨叫,对面撑着大盾的两名军士背后中箭,他们一个踉跄,手一松,盾牌挪开了一个口子!
刹那间,三、四支长矛便刺了进来,那两名军士立时便被刺穿!
随着两名军士倒下,盾墙出现了豁口,越来越多的家丁在此聚集,拼命冲挤了进来。
眼见情势危急,周青抽出腰间横刀,大吼一声:“杀敌!”领着阵内的十余名校刀手,朝着冲入阵中的家丁杀了过去。
一时间,白刃狂舞,血肉横飞,一连串人头满地乱滚!
不一会儿,又有四、五名执盾军士被杀死,圆阵已千疮百孔,摇摇欲溃,眼看就要被黑色的人潮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