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子生下来的那一天,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在山里被野猪给拱了,刚一落地就成了孤儿。
村里人都说他命格硬,天煞孤星,偏偏有个叫赵乾坤的老头不信邪,非要将他收留在家中。
老头的儿女倒也都心善,看他太过可怜再加上家里只有一个丫头,想着多一个儿子也是好事,于是也就同意了将他留下来。
可似乎还真是一语成谶,不久后的一天,两夫妻一起上山捡菌子,然后就再也没下来。这下人们更加坚信了这种说法,背地里都叫那小子扫把星,三番五次劝说老头将他埋了。
老头还是不信邪,谁来劝都不听,可私底下还是翻山越岭找了个算命先生,给那小子取了个名儿,叫赵河生。
从此,赵河生就跟着这个老头和一个大自己一岁半的姐姐生活在一起,那段时光倒也无忧无虑。
等再大一点,看得懂那些眼神,听得懂那些非言非语后,他第一次明白愧疚是什么滋味,于是他砍柴更用力了,射箭更准了,打人也打得更凶了。
不管是谁取笑调戏阿姐,不管个子有多高,身体有多壮,他都会千方百计的让那些人吃上苦头。所以那些原本会当面捉弄他阿姐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再敢随便乱说话。
再大一些两人都该离开村子去镇上上初中,原本成绩很好,回回考第一的阿姐却突然说自己不想念书了,赵河生抗议说你不读那我也不读。
从来没跟他红过脸的阿姐,那天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再不跟他说话。没办法,他只好背起书包,装上阿姐纳的布鞋,揣着老爷子卖野鸡挣的钱,赤着脚走去了学校。
阿姐留在家里,小小年纪就自己开出了二分地,在里面种些土豆番茄补贴家用,再大些,针线手艺更好了,便又开始纳布鞋赚钱。
每到周五,阿姐早早的便会到村头等他回来,每每看到他包里试卷上的成绩,都会笑得很开怀。赵河生还是老样子,每次回来都要去找那些欺负过阿姐的人干仗。
等阿姐长到二八年华,村里乡里甚至是镇里都开始有人上门提亲,可阿姐回回都不同意。有些遭到拒绝还死皮赖脸三番五次找上门的人,便会挨上赵河生一顿好打。
久而久之,村里就传起了风言风语。阿姐脸皮子薄,听见了晚上就会躲在被子底下哭,于是赵河生就安慰她:“阿姐,他们说什么任他们说去,大不了我以后养你一辈子,气死那帮吃不着葡萄挖葡萄根的王八蛋。”
阿姐破涕为笑,从那以后再听到那些言语便不会哭了,提亲的一茬接一茬找上门,照常一茬接一茬灰头土脸的离开。
十七岁那年暑假回来,赵河生和阿姐一起去了留下湖,两人躺在自己搭的茅草屋外,看着漫天的繁星,赵河生对阿姐说:“阿姐,我找了个对象,虽然没你漂亮,不过也长得好看极了。”
阿姐指着留下湖笑问道:“有这湖生的好看吗?”
“比它漂亮多了。”赵河生毫不犹豫道。
阿姐听完笑得很开心,盯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在她眼里,留下湖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
离家去往沪城的前一天晚上,阿姐熬了一个通宵才纳好最后一双布鞋,两人红着眼眶在村口分别时,赵河生拍着胸口笑道:“阿姐,等我读完书挣了大钱,一定在留下湖边上给你立一幢大房子。”
阿姐使劲摇头道:“不要大房子,小一些的就行。”
大二那年最后一次见到阿姐的时候,她长的更好看了些,不过手脚也都又粗糙了不少。阿姐轻手轻脚穿上他给她买的新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了脸。那时候赵河生暗暗发誓,一定要多挣些钱,挣多些,挣快些,赶紧带着阿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赶紧给阿姐多买些漂亮点的衣服,赶紧给阿姐换上一幢不是很大的大房子。
可当他打完工回到学校,在宿舍楼底下见到狗叔时,却从狗叔口里听到了阿姐没了的噩耗。
那个晚上他把阿姐从湖里捞上来时,已经几乎认不出那个肿胀得不成样的人是他阿姐,他恨自己没本事,到现在都没带阿姐出去过一趟,没给阿姐买上最漂亮的衣服,没给阿姐修一幢大房子,甚至没保住阿姐的安康……
“赵河生,阿姐手艺好好啊,真好吃。”顾海棠嘴里啃着一根大鸡腿,忙里偷闲看到倚在门框边的赵河生后,举着大拇指赞口不绝。
赵河生从赵小佳身上收回视线,揉了揉鼻子走进门,接过她递来的碗筷,坐到靠门的位置笑道:“一家之主都还没回来你们就开饭,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小王八蛋!老头子我还没死呢!”坐在对门方向的老爷子赵乾坤一拍桌子,怒道:“昨天就到了乡里,今天晚上才到家,你知道小佳把饭菜热了多少回吗?你知道浪费了多少柴禾吗?”
“爷,你要怪就怪他们。”赵河生指着杜鹃道:“城里来的娇生惯养没走过山路,我总不能丢下他们一个人跑回来吧。”
“我呸!”赵乾坤摸了摸正低头给他夹菜的杜鹃的脑袋,气骂道:“人家丫头没走过山路你不知道早点背她们上来,你看把她脚磨成啥样了?”
赵河生也不知道杜鹃这个疯女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只好调转矛头指着幸灾乐祸的张天牛道:“那他呢?总不能让我也背着他上来吧。”
“怎么就背不得了?”赵乾坤闻言更加气恼了几分,挥舞着双手激动道:“你爷我当年在战场上顶着枪林弹雨背过多少人你知道吗?大家都非亲非故的,可你爷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怕字?你现在倒好,连小舅子都不肯背,革命精神都被你这个小王八蛋给丢光了!”
赵河生呛得一口饭喷在张天牛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道:“什么狗屁的小舅子!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赵河生!你把我姐身子坏了还敢抵赖!”张天牛现在说出这番话,已经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杜鹃依旧低着头,不停的给赵小佳和赵乾坤夹着菜。
“姓杜的!你真不要脸!”赵河生气的不轻,慌忙解释道:“爷,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坏了她身子?我连碰都没碰过她。”
“还敢狡辩,你都把我姐那个啥了还叫没碰?”张天牛冷哼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喊道:“姐,既然赵河生这个狗日的不想负责,那咱们就走吧,咱们去公安局告他犯了流氓罪,让警察把他枪毙了。”
一直安静坐在杜鹃身边的赵小佳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放下筷子看向杜鹃焦急道:“杜鹃妹妹……”
“阿姐,别担心。”杜鹃也终于抬起头放下了筷子,她轻轻拍了拍赵小佳的手背,示意张天牛坐下后,看向已经气得脸色发青的赵乾坤柔声道:“爷,阿生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当真。”说着又看向赵河生道:“你说对吧,阿生。”
赵河生这回算是彻底服了,闷声闷气的说了个嗯,然后便埋头刨起了饭。
赵乾坤丢下碗筷,坐到门槛上背对着赵河生抽着旱烟,等一袋子烟抽完了,才敲着烟杆命令道:“这两天好好准备,把你们的喜事办了。”
“啥?”赵河生噗的一声,又喷了张天牛一脸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