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信

葬礼後，方晴找到了我。

带著哭红了的眼眶，她抱著一副不大的画出现在我面前。

这幅画我认得，它是我到了日本之後，在他房里唯一见到的，那副一直被掩著的画。

曾经我总以为它大概会是方晴的肖像之类的，从没打算去仔细看看它。事实上，我要是想看，岚大概也不会肯吧……

「找一个地方聊聊……」她说。

然後我们回到了我的家，进了我那间贴满了某人相片的房间。

方晴一走进我房里，四处环视一圈，忍不住开始落泪。

「怎麽会这样……」她小声地呢喃著，泣不成声。

我的房里墙上，镜子上，门上，到处都贴著他的照片。还有好多他亲手拍的那些，有我的、没有我的，关於我的照片。

这天，方晴交给了我一个小盒子──那个我梦寐以求的、装满了蓝色信件的，大盒子……还有那一幅画。

「晓湘……其实我是，林岚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妈妈再婚，嫁给了岚的爸爸。」方晴说，

岚的父母亲在他九岁那年离婚──然後就是我们的相遇。

「我们一直到高中才发现这层关系……」方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其实当年他之所以离开这里，是为了做手术，成功率只有40%，所以……对不起……他，他一直拜托我，配合他来骗你……他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他本来想瞒你一辈子的……他一直以为你会很快就死心……可是你却……你却……」

「岚他真的……很爱你……怎麽样都不希望你难过……他替你想了好多，我，我不知道该怎麽说……他真的很爱你……」方晴断断续续地哭著

「当时你追到日本去……他知道没有办法改变你，所以他打电话来，来求我配合他演最後一出戏……那天你跑出去之後，我还骂了他一顿……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样……」

所以那天，他哭了。

「他这样伤害自己，又伤害你，我看著你们这样，真的好心疼……可是，我又做不了什麽……他自己看不开，我劝不动……」

「最後那几天……」这里，她哽咽了一下，不自然的停顿好久「最後的那几天……他昏迷不醒，一直迷迷糊糊地叫著你的名字……好不容易，情况好了一些，他……他醒了过来，和伯母说了几句话……然後……他……他说……」

「他说……他好想听你的声音……！」也许是想到了当时的画面，她哭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捂住了嘴，

『然後……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方晴点点头，却没办法出声。

『所以……我听见的……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句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

我紧抱著那副画，把额头顶在画上，紧紧闭著眼，思绪纷乱纠结，脑子里闪过好多好多。

「晓湘，别怪他……他，他只是爱你……爱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我不会，怪他的……我怎麽可能怪他……』这麽一个温柔的人，这麽一个我深爱著的人……这麽一个，狠下心来处心积虑地瞒我，却在临死前，只想听听我声音的男人……我怎麽可能怪他

『我不怪他，我怪自己……在他挂下电话前，我怎麽没来的及，让他最後听见我的声音，是一句我爱你……』我说，颤抖著声音。

离开前，方晴伸出手来，握著我抱著画的手，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知道你也是那样深爱著，岚这个傻孩子……真是太好了……至少，至少……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做著无谓的付出……太好了。」

目送著她离开，我紧紧地的抱著那幅画，想哭，却没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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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我抱著那个沈甸甸的盒子，照著已经被细心写上编号的信，一封一封的读下去。

事实上，岚一开始并没有骗我。他在一开始喜欢的确实不是我。

一开始，他真的喜欢方晴。

我觉得这挺讽刺的，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後，我回想起过去，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相似得和亲生姐弟几乎没有差别──无论是笑容、还是那种叫人安心的气质，可这样的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还是互相吸引著，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牵著他们。

不知道方晴究竟有没有读过这些信呢我想著，

不得不说，前面的好几封信确实写得足以让任何少女心动，从两人相遇的点点滴滴，到他内心的纠结爱恋，一字一句，美得让人心醉。也许最初的信，他确实有想过要给出去，只是没能成功。

看著这些信，我无数次的想著，要是当年他真的把这些信都给送了出去，现在我们俩，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他们虽是某种意义上的姐弟，但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仍然有相爱的权利和资格，如果……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那麽如今，是我早就放弃对他的感情，找到了第二春还是我依旧在这里，回忆著我们种种的过去，却看不到未来

继续读著信，我发现这些信到了後来就慢慢变了调，从写给暗恋对象的表白，变成了日记一样的形式，倒像是在对著方晴自言自语那样，一点一点的记载著他的暗恋心路历程。也许这时他终於意识到自己是不会把这些信给出去的了吧。

又是好几封信之後，他的信中开始出现我的名字，并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晓湘她今天又欺负班上的男生了，害得我只好下课偷偷跑去帮她道个歉，下课不能留在班上看你，好可惜。」

他竟然做过这样的事！难怪那些男生本来想要跟老师告状，却突然改变主意……

「这几天晓湘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大概又是考试不及格挨骂了吧明天去给她买个巧克力安慰安慰她好了。你说有话要告诉我，会是什麽呢」

那一盒巧克力我还记得，那阵子他甚至为了买那盒贵得要死的金莎，而饿了几天的午餐。

「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姐弟……我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可悲」

「晓湘那个傻姑娘，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竟然担心成这样（笑）。让可爱的妹妹担心了，我真不是个好哥哥……唉，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振作起来！」

「病情瞒不住了……她真的好傻，这样的傻约定真亏她能想出来……不知道为什麽，看到她哭成这样，我好心疼。」

「最近和你有些疏远了……罢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也给不了你什麽……可是，晓湘怎麽办呢她……喜欢我啊，我该拿她怎麽办」

合上信纸，我叹了口气。

原来这时候他就发现我的心意了……

读著这些信，我就好像在复习著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成年了的自己，看著当年的自己和当年自己喜欢的人的，那些天真想法，现在看来除了回忆带著的忧伤之外，只觉得可笑。

曾经的岚自怨自艾、悲观负面，而我，则是自以为伟大地把小小的思慕爱恋，当做了全部的生命。

曾经对自己来说的一切，其实也不过是孩子天真的想法。

幸好现在我还保有著当年的那份爱恋，我庆幸著。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曾经当成生命一样重视的感情了。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傻得毫无意义。

「最近一直梦到她……总觉得好像一直在想她的事啊……」

「今天又收到了情书，她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哈哈哈～」

然後──

「我想……我大概喜欢上那个傻姑娘了吧！」在他17岁写的信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看著这句话，怔住了。

17岁，也就是5年吧……

「喜欢上她了，所以，下一封信，大概就不需要再写给你了呢，小晴。（笑）不过，说到底，其实也都是我在自言自语吧，好丢人，哈哈哈。」

「晓湘……不知道，你会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些信呢应该不会吧，我不打算给你的话，你是永远都看不到的……而我打算永远瞒著你了，毕竟，我这样的身体，实在是只会让你担心难过……你还年轻，应该很快就会放弃我了吧……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好疼……

「我又住院了。看到你守在我身边，我好高兴。但是让你这麽担心，我又好心疼。你为什麽不快一点喜欢上别人呢这样就不用吃苦了啊……」

「好几次，好几次，我都差点要脱口而出……明明就决定了永远不要告诉你的。知道你也是喜欢著我，却怎麽都不能响应你的感情，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我一封一封地缓缓读著这些信。这些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独自舔舐自己伤口留下的文字，把那些年模糊了的影像在我面前活生生地重现。

一点一点地看懂了他从前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点点滴滴各种琐碎。慢慢越来越了解他，我就越来越心动，却也越来越悲哀。

信件的日子开始越来越接近现在，我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平复。

「我的病真的越来越严重了，不离开不行，到日本去至少还有40%的希望。我不能亲手毁灭掉妈妈最後的期盼，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要离开。对不起，我没能亲口跟你道别。如果手术不成功，我就会死，要是亲口对你道别，我真的没有把握能瞒得住你……对不起。」

「手术成功了。我醒来之後马上就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你好激动……我真的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麽大的伤害，可除了说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怎麽补偿。你怎麽能这麽傻我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你早就应该放弃我的，为什麽你还要这麽执著呢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忍住不联络给你，就此失去联络的话，也许对你更好……唉，希望小晴能够帮我瞒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