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矜持,这种害羞。
敏之都忘了掌他一巴掌,叫他土匪,不说一句,把她第一个吻,给吻走了。
她只是好笑,要她出面,招呼这第三者:“你好。”
敏之是第一个来宿舍报到的女生。
那女生大约从没见过,如此陋室。只觉得昏暗中一团光,她的肌肤,都像发着象牙白的光晕。
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你好。”
莺声呖呖。
她“嗳”了声,道:“你好。”
这是一个穿白衬衫,黑粗布裤的少女,看得出来家境不是很好,一双布鞋都磨得泛白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大眼睛黑溜溜地转,特神气。睁得那么大,像个好奇的孩子,似没见过世上有这等男子,眼珠子都快粘在子亚身上。
许久许久以后,敏之都记得招娣当时带着孩童般天真纯善的眼神,结结巴巴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这好看的男人当下只是朝招娣点点下巴,一点表情都没有的一张脸,带着说不出的冷酷,叫人惊退三尺。
他走到角落里,对着手机,声音平平的,不知在讲什么。
敏之尚且是头一回见到子亚这副脸孔。她这才知道,子亚对她,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敲了敲门,待子亚点了点头,他们才敢进来,神情很是敬畏。
敏之看着他们不发一语,乒乒乓乓敲打起来。
大半天后,墙壁白了,日光灯亮了,坑坑洼洼的地面平了,床板换成新的,只差没把整间屋子都给翻过来。
最先进来的,那叫招娣的女生看得目瞪口呆。
外面围着的女生,大多下巴都合不上来。
四下都是耳语,如蜜蜂般嗡嗡响:“是谁呢?”
“两个人什么关系……”
“楼下停的小车,难道是那男人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生?”
……
子亚打量了下,大约还嫌弃,皱了皱眉头。真的,叫他站在这里,都是屈尊了。
他都还想把这屋子推平了,重新盖成苏家大宅。
“敏敏,勉强住一住,”子亚拖她手,把她按在床板上,“要是住不惯,敏敏记得跟我说。”
敏之都抬不起头来。
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男人。
视所有人如无物,眼睛里只看见她一个人。
许多许多年后,该校都传说着,某某届某某人,怎么样怎么样,听得人都痴了,追问着,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招娣对牢敏之就是一拳,真真是咬牙切齿:“怎么世上的好男人便宜,都叫你给占了。”
要到这个时候,敏之才享受到友情的美好快乐。
从来不知道,女生之间,也可以这么温暖熨帖。她的体温都是温暖的,笑起来像个孩子仰着头。
嘴巴上老挂着,“敏之,你家男人怎么那么看不起我,没丝笑似的。”
他对敏敏以外的陌生女子,大多是一张酷脸。
招娣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讲了又讲,讲了又讲,然后,就沉默了。
那沉默叫敏之生出了某种错觉,疑似至交好友爱上她家男人。
是,她家男人。
敏之高中毕业,毕业典礼那天,也是她的订婚典礼。
子亚嘴巴上一直叫着:“苏太太,苏太太。”
叫到最后,真的成了他们家苏太太。
当然,这是后话。
招娣也不过只是沉默了一下,就展颜一笑,“敏之,可不要叫他给溜了,做不了苏太太,我头一个宰了你。”
也只有她这种性格,才跟敏之合得来。
她在某天夜里,凌晨时分醒来,看到黑蓝夜幕中,那未曾黯淡的星光。
以那样的姿态,下巴仰着,透过雾雾窗玻璃,看到老式红砖楼下,一棵二层楼高的白玉兰。钝重花瓣受惊似的,扑簌簌坠落至树下的泥地里。
又到了一年夏天。
突然地,她推开窗户,定睛一看,眨眨眼,又眨眨眼。
哪里有弥生的影子。
是她的幻觉。
少年扶着老式单车,连连跺脚,“之之之之,下次准到你房里揪你耳朵,看你起来不……”
这样的好时光。
这样的好时光,不会再有了。
敏之想了想,她要待想了想,才发现,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弥生的消息了。
在她十八岁的某天凌晨,敏之把脸贴在雾蒙蒙的玻璃窗上,以一种缅怀的姿态,良久,良久,抬不起头来。
然后,就听说弥生要结婚的消息了。
她还在上课。
高三课业繁重。累的时候,只想趴下来痛痛快快睡一觉。
就在弥生结婚这天,她父亲找上她。
是上午第三节课,敏之趴在桌面上,睁不开眼睛。
她觉得非常非常倦,拿本书蒙住脸。耳膜嗡嗡响,听年老的导师在台上絮絮讲着什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没有什么比这更叫她发困的一年夏天了。
蝉鸣叫嚣。
招娣在课桌底下看着金庸。
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明教众人齐声念:‘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这段话时,教室门口,教导处长背光而立,叩叩道:“请王敏之去教导处,外找。”
敏之还在睡。
要到招娣伸手推推她,一下又一下,低声且气急道:“敏之你还睡,有人外找。”
全班人都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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